轮回的灯盏(中)
像是被什么诅咒了一样,纯粹无暇的光芒中第一次出现了阴影。那阴影仿佛跨越了不同的时间,从未被记忆过的到已经被提及过的,从沉重的牢房到轻盈的冠冕,一个不剩地,将光线撕裂。这仿佛在昭示某种必然毁灭的事实,以及事实之外的冲动,那种将灼热的火与人的肉身重叠的欲望。
裂痕投射出的阴影用沉默的,没有一丝犹疑的目光席卷了光人,当然也有影子人。深邃的黑暗仿佛在提醒人们在幻觉之上的真实,哪怕只有一点,就足以击碎从来没有将世界作为思考概念的人们。至始至终,它们不过是囚笼的一份子,光吞噬过它们,黑暗照旧。
不过,光芒在回应着这份不安的裂隙。光原子像疾病一样爬上光人的额头,像风一样在灯笼之中传播,有些类似花粉,不过是死亡的征兆。亲切的死神便带走了它们所剩无几的记忆和灵魂,而被吸纳其中的景象却又是如此动人,光人的头部首先出现了细碎的皱纹,接着皱纹将突起的地方全数吸收,仿佛某种野兽的进食过程,简单迅捷,眼睛不断凹陷,直至被吸入皮肤之中,那最后的目光紧贴着灯芯,只是直觉一般的,紧贴着它,直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最后只有一副皮囊安静地躺在角落,然而皮囊则以令人惊异的速度被从地上生长出来的触角所包围,被吸收进地面,连渣滓都没有留下。从这层意义上,光人或许真的是纯粹的灯芯后裔,因为灯芯在吸收它们的时候竟然不需要任何的鉴别和挑选。
光人的数量在逐渐减少,虽然祷告依然在进行,按照同心圆排列的光人队伍依然兢兢业业地维持着它们的使命。不过恐惧早就在它们中间渗透开来,它们不需要用语言,也不需要用记忆,就传达了全然高于它们的力量的来临。没有任何预兆的,结局就要发生了。
影子人并不能幸免于难,它们正在失去自己的居所。影子人本来是被照映在墙壁上的,它们栖息在这个世界的边界上,正因为如此它们才能在不同的视角凝视灯笼中的一切。但是如今,墙壁不再容纳它们,光原子如同被饥饿困扰了几个世纪的蟒蛇,悄然而至。光原子飞到正在研究宇宙秘密的影子人身上,仿佛一只无害的蝴蝶,被光原子接触到的地方,影子就会裂成碎片,进而灰飞烟灭。
而早已被触手吞噬殆尽的它们的身体无法为它们提供再生的场所,它们永远的消失了,正如这个世界上的其它造物一样,正如那些被光人射杀的影子人一样。
影子人在死前会做一个漫长的梦,这个梦没有告知任何信息,没有情节,更没有身历其境的沉醉感,唯一有的,是如审判者一样宁静的灯芯,那个光芒溢出的柱子,顶着巨大的黑色球体的样子,还有小的黑色球体在光柱周围盘旋,用不同的速度,然而最后都被吸入那沉默的光芒之中,消失不见了。
影子人在梦中什么都没有扮演,或许有些影子人将自己视为黑色球体的一部分,但它们并不是。在这个充满了欺骗的影像中,它们只是观众而已,并且是不存在的观众。
沉沦,沉沦……漩涡般沉沦……
但是影子人在梦中却能感受到一种欲望,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与其它事物融为一体的欲望,那种欲望曾经是它们所反对的,如今却变得温和,这似乎已经是它们的终点了。
“我在,我知道。”影子人在梦中回应,这声音过于微弱以至于没有人能够听到。“我们还有机会见到外面的世界吗?”在最后的温暖吞噬它之前,它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变成碎片,“世界……”影子人留下最后的讯息,消失在灯芯之中。
消耗和吞噬影子人需要的时间更长,让影子人怀疑,是否是因为制造阴影比制造光亮需要更多的材质。
为了保护正在研究核心秘密的影子人,出现了一些自告奋勇的影子人牺牲者,它们用自己的身体承受着吞噬,因为它们视群体为整体,所以并不认为死亡是真实的,但是它们依然会感到痛苦,在被消耗的时刻,影子人感到极致的空虚。
“我不知道为什么造物主要这么做,让我们知悉影子可以互换的人,不是它吗?灯芯。”一个影子人抱怨道,“它为何如此暴虐的让我们退场呢?因为不希望我们知道这个世界真正的秘密吗?”“可是”另一个影子人边计数边回答道,“那位虚空中的大人,不是回应我们了吗?”“哈?你觉得那是回应吗?那明明是轻蔑!我们难道不是被它耍了吗?我们正是基于它的轻蔑才开始对外面的世界有确证的。”“你认为灯芯有真正的意识吗?”“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它一定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它正在毁灭我们所有人,包括光人。”“那么话说,我们现在不是在跟光人承受着一样的苦难吗?我们团结一致会不会更好一些。”“团结,然后决定谁先被吃掉吗?集体主义除了有这种作用之外还有其它意义吗?保存!它们只知道如何保存自身!我们也是一样!”影子人讥讽地回答对方。“我们就应该各自保护自己!保护它人有什么意义,我们已经足够虚妄了,还需要把虚妄的机会让给别人,我倒觉得弱肉强食是对的!影子人里跑得快的就会获救,跑得慢的就会被光人消化,凭什么有一部分人要先牺牲,那些被保护的人真的伟大吗?至今为止,除了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在糊弄我们的声音之外,我们对外面的世界其实一无所知,连方法都不知道,而那个自称是自由的人,并不能拿出证据,它就是个江湖骗子!”
“不要诋毁自由大人!我相信它,毕竟它是那么突然就出现在我们的世界之中的啊,那个时候我们多久都没见到新的影子人了啊。”反驳的影子人顿了一下,说到”好吧,我承认自己是希望它有解决方案的,但是这只是我的希望。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肉体了,这已经不是那个可以让我们来去自如的年代了。这些触手可真是贪婪,什么都逃不过它们的手掌心。”愤怒的影子人看到了同伴的犹豫和痛苦,不再继续追问下去。它的眼里和心里除了搏斗别无它物,但是它不希望为了‘自由大人’搏斗,它宁愿保护自己眼前的这个跟它一起做牺牲者和护卫的影子人。它的犹豫和困惑更真实一些。
“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照这个速度下去,在我们找到逃离这个世界的方法之前,我们就会被消灭殆尽。”“希望‘自由’大人会有办法。它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影子人重复了一遍自己对自由的信任。
“有时候,希望是没有任何用处的,特别是单方面的相信。人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影子人没有说出这句话,在它沉思和愤怒自由的无所作为的过程中,蝴蝶一般的光原子悄然爬上它的肩头。
它先是感到混乱,接着是困惑,再然后什么都无法思考,一切都过于困难。
“我安心了。”影子人毫无期待的想着,它朝着刚才跟它一起说话的同伴的方向望去,对方已经消失不见,不知道是死了还是已经逃到了别处。
影子人闭上了眼睛。
因为影子人更加方便行动以及牺牲的政策,只有相对少的影子人因为沉入梦境而消失不见,不过这已经对它们构成了威胁,影子人的数量相比于光人少很多,它们必须保存足够的有生力量。不过光原子经常猝不及防地出现,偶然性才是生存的法则,而法则在不停的变化形态,让它们感到非常无奈。影子人意识到必须想一些办法来应对目前的问题,即使现在的文明程度还不足以让它们理解现在所发生的事情,或者说,当它们理解了事情真正的前因后果之后,所有的因果早已经烟消云散。
‘自由’感到自己受到光原子袭击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它需要不停的躲避和移动,并且在这个过程中思考离开灯笼的办法,因为它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光人了,它是引导影子人的先知。虽然它有时候会抱怨自己为什么当时会想出这种欺骗影子人的招数,但是现实情况是,它确实依靠撒谎给自己带来了保护。影子人为了保护它,这个离开灯笼世界的希望而耗尽心力,“保卫自由大人!”影子人吼叫着扑在‘自由’前面,然后就被光原子围成一团,光明吞噬黑暗,这种景象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让人恐惧。自由想到如果它还是光人的话,应该是第一批被吞噬的人,因为它并不属于最有知识的权贵阶层。自由不得不承认,影子人获得了灯笼世界中最好的一部分东西,那就是不受约束的自由行动,能够连续感知世界而不用担心被抹去记忆,影子人确实是高光人一等的造物,那些光人不选择成为影子人,甘愿受灯芯的控制,简直就是愚蠢到极致。“但我们就是那样生活的,在第一个了解影子和光互换原则的人出现之前,我们所有人都接受着那样的命运。”而关于离开灯芯世界这件事,相比于一开始的天真烂漫和充满豪言壮志,它变得现实了很多。“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现在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谈逃出的事情,我们有什么呢?我们只有对世界的认识,但是就算最深刻地了解了真相,我们离制造出能够逃生的工具还有非常遥远的距离。”自由看着光洁如镜子的墙壁,心里打了一个冷颤。“更不用说我们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了,万一外面空无一物呢?万一在外面,根本没有我们能够生存下来的条件,我们只是从一个地狱通往另外一个地狱,如此这般,还要继续向前吗?”一个光原子险些擦过它的肩膀,不过它幸运地躲开了。“真该死,差一点就什么都没有了。”自由咒骂道。“总之先活下来,它们愿意保护我,就保护我吧。”它叹了一口气。“太沉重了,这简直就是计时逃脱的比赛,而我们永远不知道谜底。”
“自由大人有什么好办法让我们离开这里吗?”一个影子人护卫问道。“我说过我失忆了吧。”自由有些懊恼地回答它,它现在不想面对影子人,一部分是处于恐惧,一部分是出于内疚。“但是,您也看到了,虽然我们依靠自己的智慧在保护自己的族群不受侵害,总有一天,光原子会把一切都吞噬殆尽。”“对光人也一样,所有人,都必须经受这些恐怖。”它看着远处正在搏斗的光人。自由并不认为光人之中有它的亲戚或者家属,虽然光人会称其它人为弟兄姊妹,但这只是因为它们信仰灯芯而已。它们都是造物主生产出的机器,所以亲密无间。但换句话说,这种亲密无间非常冷漠,它很容易就被最高的法则所取代,看看那些被扔进灯芯之中当燃料的祭品就知道了,虽然灯芯许诺让光人重生,但也可以随时切断这种公平的交易,光人实质上没有任何选择权,它们只是生存,然后死亡。从光芒中出生和在光芒中死亡并不意味着命运的流转,这只是一种自欺欺人而已。
“我希望,不,是您必须想到应对措施。”影子人有些强硬地对自由说。“怎么,你对我不满吗?”“大人,影子人不是任人摆布的种族,尽管它似乎一钱不值。”那声音非常冰冷,自由也不敢随意吓唬对方了。“我们没有义务保护您,如果您不能提供帮助我们的方法,我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影子人说着,游到远处去了。
“这下麻烦了。”自由不动声色的想着。“但是我能做的只是跟它们一起想办法而已。”“死也挺好的,反正大家都没有感觉。”但是它突然想起影子人跟它讲述过的那个遥远声音的故事。“或许能够看到外面世界的人会更幸福一些?”“可是,什么是我们的幸福呢?”自由这样想着,一边用更快的速度运转自己的意识体。
虽然称自己叫自由有一些虚张声势的成分在,生活的危机感确实让自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思考,它的勤勉确有效果,虽然不知道这个效果是不是正面的。“这样不是只有一个办法了吗?”它沉思着,露出扭曲的笑容,不过慌乱中无人注意到这件事。
光原子像设计好的机器一样笼罩了整个灯笼,仿佛积雪渗透了宇宙的喉头。光原子不再变得珍贵,光人虽然对光原子充满敬意(因为这是灯芯的一部分),但是却希望自己能够躲开这种攻击。在光人没有记忆的躯体中,第一次出现了确切的,有关恐惧的概念。这种概念并非是因为那殉道者惨死的方式让它们恐惧,光原子的吸收光人的行为对它们来讲充其量只是一种现象,就像是灯笼有着黑夜和白天这种区分一样的,一种自然现象。让光人对世界产生一些实感的事件,恰恰是它们能够再生,伴随着记忆消失的再生。那再生之中包含了某种挥之不去的衰落,仿佛某种古老的咒语被打破,它们也无法回到光人最繁盛的时间了。
对于光人来讲,再生事件,是少数它们可以回忆起的事件之一,这像是被神赋予给这个世界的规则一样。但是再生的节奏变慢了,从每日一次到两日一次,从两日一次到三日一次,失忆的时间越长,它们对周围事物的感知就越加敏感。甚至有次,竟然出现了亵渎神明的事件。当它们按照仪式,将反叛者投入光人灯芯的时候,押送反叛者的人一同被吞吃,灯芯将自己的贪婪展露无遗。光人们先是愣愣地看着光芒源起的地方,接着就发了疯一般失声嚎叫起来,而灯芯像是被它们的嚎叫声所唤醒的野兽,更加疯狂地从地底伸出触手来回应它们,有些在光人中职位比较高的,站在离灯芯比较近的位置,于是就立刻被发光的触手缠绕,它们想用手把触手扒开,但是它们的手在接触发光体的那一刻就变成了触手,反过来将光人变成了袭击的对象,触手舔舐着光人的脑部,于是光人的头顶上也生长出了触手,触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像刚刚诞生的孩子发出恶作剧般的笑声。平时象征着财富和等级的,镶嵌在身体上的光原子,此刻成为了像是为触手准备好了的侵入点。触手以光原子作为连接点,钻入光人的皮肤,将光人的内脏消耗殆尽,然后扑向心脏,内核被侵入的触手把玩着,最终被捏碎,光束从停止跳动的心脏之中如箭矢射出,照耀着正在逃离中心或者依然在祈祷的光人,见过那光的人们都说,那是不寒而栗的光,只要被照射,心脏里就会长出源源不断地触手。
光人的处境是如此的糟糕,以至于影子人都感觉太过于残酷。它们无法将自己的目光放在光人身上,因为这也意味着它们的目光会与触手相遇,这种不寒而栗的相遇会给它们带来多少灾难谁也说不清楚。不过也有一些影子人提议能不能救助一些影子人,将变成影子人的古老方法教授给光人,这样影子人的人数也会增加。这个提议被影子人否决了,因为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个世界随时都会被灯芯毁灭,而灯芯毁灭世界的方式无非就是在人们的联系中将一切粉碎贯穿。两个种族的交汇导致更夸张的弱肉强食。而它们的自由大人也建议,最好再观望一下光人的情况再做打算,毕竟在光人中依然有很多的保守派和传统派,它们依然将灯芯信仰当成是第一位的。其它大部分影子人也同意这个判断。但同时,它们心里也很清楚,联合在未来是不可避免的,虽然同样作为手无寸铁的虚空,它们都没有什么力量,只能靠速度变化对抗光原子。
“神明……”失去意识的光人在最后的时刻说出了咒语,接着就被聚合的光点拥抱着降落到永恒的躯体中。
随着灯芯的胃口越来越大,光人也无法一边继续保持着对灯芯的尊敬,一边敬而远之了。再生循环的速度变慢,让光人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了自己降生的过程。像分泌树胶一样,灯芯分泌出了一些由光原子组成的骨架,接着这些骨架逐渐变暗,等到骨架结实之后,光原子便如同蛆虫附着在骨架上面,直到联缀成个体,等到光人的头盖骨缝合之后,新的光人便开始活动。
放慢速度的失忆过程展示了记忆的形式,毫无神秘感的降生将虚妄的想象化作尘埃。
不过,由于触手的大量出现,再生的过程经常被打断,比方说一些光原子正在组织形成光人的手臂,另外一些触手却把手臂当成可食用的垃圾消化,在光人看来,这就像是光原子在和光原子打架,它们甚至想要研究出,是不是有好光原子和坏光原子之分。很显然,它们失败了,因为光原子显然是随机地根据自己的秉性处理光人。控制和混乱,并行不悖。
记忆时间和再生时间的延长,让光人度日如年。而更加缓慢的,是它们意识的恢复时间。正如之前它们感受到的那样,从再生中恢复的光人,很多都神志不清,如同行尸走肉,它们需要大量的时间恢复成正常的形态。而触手的出现让这种时间变得更长了。
它们甚至开始分不清自己和触手以及光原子之间的区别,对它们来说,意识是在不同的个体之间流动的,仿佛灵魂总是寄宿在不同的躯体之上。或许它们只是一个人,只是从不同的方位放射出的意识的渣滓。不同事物之间的连缀让它们感到共振,或者说是共鸣,如同苦涩的旋律一般将无数的命运缝合在细线之上,它们祈祷,想象,沉睡,分裂,被赋形,一切的过程如同光穿过水和空气一样自然。但是残存的,不同个体之间的差别。那微小生命中被保留的,为数不多的的异己的部分,如同病毒撑开了神经元细胞一样,不断肿胀,割裂,穿破,让光人初次体会到了生命的痛苦,亦或者是作为能够行动的意识体的挣扎。在那之前,它们不过是双重意义上的躯体,不管是宗教意义上,还是属于灯芯的肉身。在无限变化之中,它们终于了解痛苦为何物,不寄托于人,而将控制交付自己手中,它们开始想要离开此地。失忆也无法阻止那满溢的痛苦。
光人的记忆在黑夜降临时就会被灯芯收走(其实是它们本身身体就没有储存长时间记忆的功能),而被投入灯芯之中的光人也会经过灯芯一夜的洗礼,失去记忆,跟其它人以同样的步调出现。除了祭祀活动以及后来出现的与影子人的对抗,似乎没有其它的时机让它们使用自己的心智,更何况是如浮萍一般消失不见的心智。不过,缺乏常识和行动能力的再生光人,依然给光人团体造成了很多麻烦。正如前文讲述的那样,光人把光原子镶嵌在身上,组成符号,来记录自己的历史,虽然光原子的留存时间只有十五天,但是知识可以从一个光人身上复制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上,这样记忆和历史就能够流传下去。这个办法非常麻烦,但是有效的保存了光人有史以来的记忆,它们的习惯,它们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谎言,欺骗和骄傲的律令,都被明确地记载下来。
梦魇般的触手让一切记忆成为幻影。光原子成为迎合触手的窃贼,它们在消灭光人的过程中,也消灭了它们的历史。光人不敢再使用光原子作为记录工具,成千上万的光原子从它们身上脱落,像幽灵从附身的身体上脱落,而更多的在灯笼中漂浮的光原子则更加迅速地附着在它们身上,等到这些锚点被触手捕获,光人就会经历新一轮的洗礼。那浩渺的历史在灾变面前消失了,正如不曾出现的秘密一般,它们彻底地消失了。
“我们必须发明新的保存记忆的方式,否则我们就什么都不剩了。”一个光人提议。
光人在仅存的光原子记载上找到了同类互食的法则,如果光人凝聚成更加庞大的整体,或许就能够更少的受到低级触手的影响,而存活的可能性就会变大。于是它们再次采纳了这种古老的方法,光人们不知道,被同类吃掉和被触手吃掉,哪一个更近乎光明的未来。
最后只剩下一个光人,它像一尊大佛一样和灯芯平起平坐。那看起来并不像某种生物,而是聚合物,因为虽然缝隙处都被缝合包装,偶尔也会露出光人的胳膊和眼睛。但是跟被触手捕食的微小生命相比,充满力量的巨人已经昭示它的力了。
巨大的身体占据了灯芯二分之一的距离,像是奇迹般的,触手不再出现了。或许是被自己造物的凝聚能力所震撼到。光原子也不再作为触手的生长点,历史和记忆被永久的保留了。
由于光巨人身上的光原子只能存在十五天的时间,每天都有大量的记忆需要被重复记录,在此期间,光巨人会重新吐出一些光人作为自己的助手。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光人能够保存自己之前的记忆,直到夜晚来临。它们未尝成为附庸,即使是作为庞大同类中微不足道的一个分子。
光人觉得灯芯在戏弄它们,为什么它们曾经可以如此轻易地忘记,然后现在又可以如此轻易地记住?“造物主,希望您没有对我们撒谎。我们也会愤怒。”一个光人长老(只是曾经携带了更多的光原子而已)用仇恨而虔诚地语气说道。“没有人知道那家伙是否在撒谎,但是显然我们之前的生活方式有不正常的地方。比方说,谁能确保我们真的是受灯芯保护的呢?那家伙说不定就是靠吸收我们的记忆和意识活到现在的。”“喂,你们,不要说这种不敬的话!”一个光人惊恐地打断了它们的对话。“我们的神肯定会咒骂我们,因为我们的无礼……”“相比起来,我比较想知道,如果我们,包括影子人,都被它吞噬了之后,它还能活下去么?”“我想。”一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光人发言,“那家伙只会继续在这个地方。”
光人遇到的另外一个问题是,它们的语言能力正在退化。虽然它们将语法和词汇都记录在了最为隐秘的区域,但是学习和理解的时间不知为何变得漫长,在它们理解记忆的真正含义之前,它们就已经迎来了夜晚,一切的学习和理解都变为徒劳,它们只能不断重复着劳作。
“我们应该重新思考一下自己到底拥有什么,能做什么?”一个光巨人的助手向它提议道。
“你说的对,但是现在我们是一个整体,谁来主导讨论?”
“以人作为单位来讨论,如果光原子能加入的话就更好不过了,这跟是不是整体没有关系,如果说主导,你作为边防来保护我们就行了吧。”
光巨人对帮手的话不置可否,但是最终同意了。光巨人决定开一场心脏会议,它向身体中所有的同伴发出了开会邀请,选择参加会议的光人可以顺着脉搏到达心脏,它们聚集在心脏附近,讨论自己作为“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