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生日快樂

客人朋友從台北遠道而來跟我拿訂單的蛋糕。雖然我手邊的工作仍在進行著，但吃完了午餐我們還是去鄉下的小路散步了，我們走向水梨園去。

就在邊走邊講話的同時，我的腦中浮現出自己曾經畫過的一張小圖。文本是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當時我忘記出處，只在畫的側記上寫下：

普魯斯特在《追憶似水年華》寫到一個關於蘑菇的橋段：是兩個互有好感的年輕男女一直不知道如何表達情衷，在偶然之下男孩約了女孩去森林裡散步，但在步行中還是不知道能說什麼。走著走著，他們竟談論起了森林裡的蘑菇，從蘑菇的品質、生長、到烹煮方式。他們一路上一直談論著蘑菇，依然沒有找到適合的方式互訴愛意…

客人朋友回去後，我跟他說我一直想到這個故事的一小段，但無法記起確切的章節，整個晚上我都在找《去斯萬家那邊》。只好詢問一下研究所的普魯斯當特大師。

隔天，客人朋友拍下了蛋糕的照片，並且幫我用AI查到了可能的出處。如下：

這個情節出現在《追尋失去的時光》第一卷《斯韋恩姨媽》中的第七章。以下是該段文字的中文翻譯：

“這是一個繁榮的夏天，太陽穴的血管像蛇一樣爬動，我們每天晚上都去散步。有一次，我們走到了諾曼底大道的盡頭，發現了一片森林。我們進去，彼此對峙了一會兒，然後就走散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走進森林，但是我想是為了找一些蘑菇，因為這時正是蘑菇的季節。當我發現一個又一個蘑菇時，我非常高興。突然，我看到了她，她也在摘蘑菇。她也很高興地看到我，然後我們就開始一起摘蘑菇了。這樣一來，我們之間就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好像蘑菇一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

我很開心，卻有一點疑惑，於是再把這個篇章傳給普魯斯特大師。大師根據篇章分類，也告訴我，這個出處感覺有點問題，因為追憶逝水年華每一卷都沒有在分章節的，第一卷是分成三個parts，貢布雷、斯萬的愛情、地名：那個姓氏…

我頓時安靜地回到了現場。

想起我們昨天在水梨園小路上的對話，非常的透明，我們有問必答，完全沒有太多芥蒂。但似乎這般透明，好像一種解題式的邏輯，很難說明是什麼感覺。

我安靜了下來。想起有一回和他約在一個店裡。我站在店內的裏面，店有有一扇非常大而敞亮的玻璃，因為有無門框的設計，如果沒有注意是真的會一頭撞上的。

我忘記那天為什麼他遠遠地看到我很開心，就像小狗一樣地往我這邊跑，真的沒有注意到這個無框設計的門，而一頭撞上去！

我瞬間大笑並且說：「你要把人家的門撞壞嗎！」他大叫著：「我怎麼知道妳看起來是透明的呀！」

這段對話的記憶對我來說好像是一則隱喻。一個沒有遮蔽的，看來透明的人，前方卻有一層厚厚的玻璃，讓人一頭撞上去！我想起我們吵架時他說過的話：「妳在防我什麼！為什麼都不說！」

也許我們都有這種感覺，有距離的時候，覺得自己可以把對方看得清清楚楚，但真的靠近時，卻各自帶著自己面前的一堵牆去相撞。

傍晚我繼續做著工作，陷入安靜的情緒。想著再找一下出處。畢竟我的記憶裡，故事的年輕男女他們一直沒有把事情說出來，繞著蘑菇打轉的對話，真的也如同章節所說：「我們之間就有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就好像蘑菇一樣，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了。」

因為客人朋友過幾天就生日了，我加碼做了一個生日蛋糕當作禮物。做這個蛋糕時心裡不知道在想什麼，糖調成了幾乎會牙痛的甜度。夏宇的牙疼

夏宇〈愛情〉
為蛀牙寫的
 一首詩，很
 短
 唸給你聽:
 「拔掉了還
 疼 一種
 空
 洞的疼。」
 就是
 只是
 這樣，很
 短
 彷彿
 愛情

 怎麼用蛋糕的甜度來表達，失去了還無法忘記，大概只能用牙痛了。

這一顆蛋糕可能不是給客人朋友的，是給自己的。我還在牙痛，無法吃太甜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