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CEDAW|光未抵达的地方,才是行动的方向

失衡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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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杨辰

历经五个小时的《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CEDAW)委员会对中国的第九次履约报告的审议,已经于5月12日下午五点多在瑞士日内瓦落幕。尽管中间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围观者依然感到疲惫。联合国CEDAW公约委员会的专家们提出了相当多方面的问题,但凡熟悉中国现状者,听到这些问题就会感到些许振奋,但这种急切和激动很快便淹没在回答者绵长不绝的官方话语里,打捞答案逐渐变成一件乏味的事。具体的会议内容,在围观的群聊中已有了不起的志愿者们实时跟进转播,这里便不再全部复述,挑一些个人感受比较鲜明的片段分享。


​中国政府代表团成员的发言风格大概可以概括为三点:必要与不必要的官方话语,语速等技术性的拖延,以及选择性的承认与否认。


​从官方话语开始。开篇的介绍性发言和结尾的致辞都由中国代表团团长黄晓薇进行,先是彬彬有礼、不疾不徐地向参会者致意并介绍中国代表团的成员及代表部门,再概述性地从八个方面介绍了已经取得的进展,简略谈到了几点不足的个案。主席随后提示后续发言人不必再客套,由于时间有限,请直接进入正题。的确,会议的时间非常紧张,为了保证各个问题都能谈及,CEDAW委员会主席在下午不得不略多地打断一些官员的回答,请其对未完成的内容在下周一下午五点之前书面提交。


​中国政府代表团在回应委员的提问时,尽管不同问题由不同部门的代表作答,但通常都以“中国一直如何如何”先做一个概述性的积极方向的奠定,然后叙述相关法律法规的内容,继而讲解已有的官方组织及其架构,详细说明组织活动的途径,有时辅以一定的数据说明。简言之,能够提供的大多是原则性的、字面上的正确的信息。然而问题往往出现在实际操作中的无所作为或并未依据法律精神操作的案例,所以这种官式回答并不能完全打消关切者的顾虑。


于是,下午的提问和追加询问中,有委员提出要求说明具体的数据或案例来作答。但由于每位委员的提问总是围绕一到两个公约条款的问题,又有数个小问题围绕展开,中国政府代表团可以自行组织发言的详略和顺序,这就产生了我感受到的第二个问题:技术性拖延。这种拖延在公安部、教育部、全国人大以及少数民族相关问题的几位政府代表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他们在回答问题时往往每句话甚至每半句话就会停下3秒左右时间,让人听得心生焦躁。其中教育部发言人的发言时间最长,讲了最多“安全”的内容,围绕中小学教材上的配图性别比例和内容展开充分的例证说明。尽管这些内容听起来的确有助于去除性别方面的陈规定型,但针对校园中切实存在而且相当常见的性别相关的暴力,尤其是同辈的霸凌,似乎并没有采取什么具体措施来解决和预防。因为这段发言太过冗长,主席不得不打断,会议才转向人力资源社会保障部代表发言,但在时间有限的情况下,这位代表仍有余力引用“老鼠过街人人喊打”的俗语来说明职场性骚扰是中国传统道德所不容。


至于选择性的承认与否认,印象较深的是承认了铁链女事件的存在、承认职场性骚扰的存在、少数民族生育率降低的存在、网络上仇女言论的存在。但是,与这些承认所对应的回应则是,铁链女事件已得到很快的解决(包括当事人及其子女得到各方面救治、涉事人被判刑,未提及尚无音讯的乌衣;性骚扰的界定是世界范围的难题(所以我们也没什么问题);少数民族生育率降低是与全球人口发展规律、经济发展和女性受教育程度提高等大背景一致的;宫内节育器的使用以及其他计划生育措施从来都是“国家指导与个人自愿结合”、不存在强迫;网络上对性别歧视等有害信息会被依法处理。至于否认,香港代表称非政府组织提出的2019年相关的性别暴力等问题是罔顾事实的歪曲论述,并举例说一幅图片实际出自法国电影;外交部否认“脱北者”母亲因其非法地位而容易权益受损,她们是经济移民而非难民,正常的执法活动需要被尊重;统战部再次对“再教育营”问题进行澄清,并称由于培训完成,已经全部关闭,不存在强制劳动的问题,也不存在逼迫维族女性和汉族通婚的问题,有关证言证词不可信;公安部称相关部门有办理案件的需要才能依法扣押护照,换言之不存在少数民族或其他公民被没收护照、无法出境的问题;国务院新闻办公室称中国宪法和法律对LGBT人士没有歧视也没有特殊照顾,异性的一夫一妻制符合国情,换言之不存在如何确保性少数者在家庭方面的权益问题。


审议落幕之际,回顾这一天的内容时想要问自己,当我们期待CEDAW审议时我们在期待什么。大大小小,敏感与否的问题,在被委员提出或追问的时候就凝聚了力量。尽管官方话语试图像太极一样将它们一一卸力消化,但波纹还是会一道一道荡漾开去的吧。隐隐的失望,是因为我们已经认为取得的成果和胜利是理所应当,所以目光便都放在还没实现甚至还不能被拿上台面认真讨论的问题上吗?


这让我想到了意大利思想家阿甘本在一篇名为《同时代人》的文章里讲到,“同时代人是紧紧凝视自己时代的人,以便感知时代的黑暗而不是其光芒的人。” 依据视觉神经生理学,闭眼后看到的黑暗不是光被阻挡了,而是光的缺席会刺激视网膜上的制性细胞(off-cells),使人产生所谓“黑暗”的特殊视觉,因此黑暗不是一个否定性概念,而是制性细胞活动的结果。“感知黑暗并不是一种惰性或消极性,而是意味着一种行动和一种特殊能力。” 便如他所说,提出问题的委员,呈交问题的NGO和许许多多的志愿者,他们把更多的人的视线带到了幽暗处,光尚未穿透的地方。对光而言,这是难得的机会。对听者而言,如果被看见的是我们,自然会感到雀跃和振奋,如果被看见的是此前不曾关注的角落,那她们也和我们一样值得拥有平等和不被歧视的生活。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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