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味從何而來？

明顯聞到了不喜歡的味道，可是越尋找，卻越感覺自己離答案越遠。

線索指向食物，那股刺鼻的氣息彷彿藏在某個縫隙裡，像一道若隱若現的詛咒，徘徊在空氣中，無處不在。站在餐桌旁嗅了嗅，拉開書桌的抽屜，試圖找到源頭，卻只嗅到一絲陳舊的紙張味，混著淡淡的墨水痕跡。甚至彎下腰，湊近地板縫隙，試圖尋找一點蛛絲馬跡，卻什麼也沒有發現。

在自己的地盤，不允許任何一絲凌亂，哪怕是一點點的雜亂堆積，都是對秩序的挑戰。這個空間裡，只有自身的氣味應該是絕對的主導，所有的味道都應該由自己來決定，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某種未知的氣息強行侵入，令人無法忍受。

要是能按圖索驥的找出答案，想要撲滅那樣的味道

那股味道如影隨形，緊跟著一整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始終無法入睡。還有幾個沒有探究的縫隙，還有幾個可能的角落。猶豫著，是否該隔日請假，徹底清理這個不悅的氣味，但這樣會不會有些本末倒置？恍惚之間你非常不確定，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聞錯了，是不是這股味道根本不存在，只是一場神經過敏的折磨。想要身邊的味道都是完整，且是能自己設計的，拆開了幾個可疑的地方，該移除的垃圾、舊物早就都不存在了，不允許自己囤積，哪怕是做到這點程度還是覺得不潔淨，那個書上所說，只有純淨才能吸引出最和睦的人生的樣子。

齊家才能治國這個信條，秩序、掌控、規律，所有的事物都應該被安排得井井有條。

從頭來過吧！從深夜開始整理，忙了一整晚。

所有的抹布都被換掉，帶走了原本器物的味道。碗盤全部重新洗過、擦拭，冰箱裡沒有腐敗的存貨，所有包裝上的標籤都被撕除，食物重新分類，密封收納。你不允許自己囤積多餘的東西，沒有過期的調味料，沒有沒用的雜物，沒有多餘的浪費。做完這些，你仔細地清潔了自己的身體，換上燙得筆直的睡衣，將可能沾染外界氣味的衣物通通丟進洗衣機。

當夜深人靜時，坐在沙發上，深吸了一口氣，彷彿確認著這個空間是否已經恢復純淨。閉上眼睛，告訴自己，該告一段落了。

但味道還在。

隔天早晨，你從衣櫃裡拿出洗過、燙過、整理得無可挑剔的西裝，穿上後站在鏡子前整理領帶。動作一如往常，流暢、精準、幾乎無可指摘。但那股氣味，依然存在，若有似無地環繞在空氣中，像一種詭異的暗示，讓你無法忽略。

皺眉，深吸了一口氣，細細地感受——

到底是什麼？

可以理解所有的香水為了調香必要，會加一點刺鼻不好聞的味道，比如煙草，或是蘚苔，帶著一點苦澀的金屬氣息，比如香水中故意添入的焦糖、泥土、檀木，甚至是帶著攻擊性的辛香料，那些氣味經過層層調和，成為一種個性化的存在，能襯托出自身的風格。但現在這股味道，不屬於任何一個合理的分類，它突兀地存在著，無法被調和，無法被忽視，像一個不合時宜的入侵者。

不請自來的味道太殘忍，像是沒有預約的訪客、或是臨時叫上線的會議。

這時，你小心翼翼地問助理：「妳有聞到什麼味道嗎？」助理立即搖搖頭：「沒有。」但捕捉到那一瞬間的遲疑，還有那雙眼睛裡一閃而過的不耐與厭惡，在你心中種下一顆不安的種子。

「還是，這真的是我的味道嗎？」你心裡突然開始自責起來。

也許這味道，不來自房間裡的任何一個縫隙，不藏在餐桌的角落，也不飄散自書桌、衣櫃或是垃圾桶。它不曾被食物沾染，也沒有隱藏在任何可見的物件之中。

會不會一直存在於自己身上？

這個念頭讓你屏住了呼吸。 緩緩地，想用不想被發現的姿勢，迅速低頭嗅了嗅自己的手掌、衣袖、領口，一遍又一遍，想要確認到底是哪個部分出了問題。昨夜，已經做了最完整的清理，房間，身體，衣物，一切都應該是乾淨的、純粹的、毫無雜質的。可現在，這股氣味依然纏繞，甚至變得更加具象，像是一道無法抹去的印記。

那一瞬間，幾乎想要把自己丟進洗衣機那樣無地自容，像處理所有不潔物件那樣，翻轉、甩乾、清洗、消毒，然後重新包裝成一個乾淨無瑕的自己。 但你只能是站在那裡，感覺時間在靜止，而那股味道在增強，像是在逼迫自己去正視一些本能想忽略的事情。

回想起昨夜的清理，那種幾乎是儀式般的潔癖行為。可是，那到底是為了驅散氣味，還是為了驅散某些記憶？

還是某些無法從身體裡剝離的東西。

越是回想， 越是忍受不了，這氣味究竟像什麼？ 金屬的味道？像是……血？

這個字閃過的腦海，喉嚨微微收緊。不，這不可能，身上沒有受傷。

但指尖下意識地摩挲起掌心，感覺那裡好像有一層無形的薄膜，像是某種殘留的印記。好像什麼念頭迅速地牢牢在心中扎根了，這陣子自己有沒有碰過什麼特別的東西，或者，這個氣味是不是一直都在，只是今天才終於察覺？

還記得助理的表情——那一閃而過的厭惡。

「沒有。」她說的時候，眼神卻避開了你。

沒有？ 還是，不敢說？

你腦袋嗡嗡作響，想再問一次，可是話語卡在喉嚨裡。突然意識到，會不會這股味道只有自己能聞到。

或者，你更害怕的可能是，這根本不是氣味，而是一種記憶，一種殘留在身上的東西，一種無法被清洗掉的痕跡。伸出手，盯著自己的指尖，彷彿這裡曾經握住什麼，或是碰過什麼，而那東西，已經深深地滲透進皮膚，成為了一種無法驅散的存在。

那到底是哪一天開始的？ 那個無法忍受的味道，究竟是什麼？

或者，那是誰留下的？

那股味道如影隨形，無論怎麼清理，依舊縈繞不散。

試著忽略，但越是抗拒，越是難以擺脫。 像是潮濕天氣裡，木頭內部滲出的微弱霉氣，刺鼻，卻無法忽視。像是沉積許久的紙張，在時間裡緩慢腐蝕，散發出一種無可名狀的陳舊感，混雜著回憶的殘渣，突然在某一天突破表層，慢慢的溢散出來。 環顧四周，確定房間裡的一切都是嶄新的。餐桌擦得發亮，衣物整齊掛好，窗簾剛洗過，甚至連地板的縫隙都清理得一塵不染。這裡沒有任何可能產生異味的來源。

那麼，這股味道，到底從哪裡來？

指尖無意識地劃過手臂，摸到了皮膚底下隱隱的沉悶，像是有什麼東西埋在更深的地方。

那是一種內在發酵的味道，陳舊、腐朽、被時間浸潤得發軟卻依舊存在。 是那些從未清理過的念頭，像是未曾妥善處理的舊信件，一封封堆積在內心的某個角落，邊角泛黃，字跡逐漸模糊，卻仍然不曾真正消失。 又或者，是過去某些無聲的情緒，壓抑、隱忍、推遲，像是被遺忘在陰暗角落的水果，表面還算完整，內裡早已化成一攤無法挽回的爛泥。 這股氣味，無法向任何人詢問。 因為這是只有自己能聞到的——內心腐朽的氣息。

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的臉色，無端地有些陌生。像是剛從某個夢裡醒來，對現實世界產生了一點點錯位感。

其實，你不是真的不知道那股味道的來源。 只是直到這一刻，才願意承認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