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樹下（古風 / 愛情）

冬日，藍天，小雪。

空氣乾冷，每次呼吸都會令肺部生起輕微灼痛之感。

帶娣不期然騰出手來，將掩鼻布巾稍稍拉整，以保存溫熱濕潤的鼻息。

「若有快馬一匹，那該多好！」她心想。雖說不是弱質纖纖大家閨秀，但背負整整一籃子大蘿蔔在寒冬雪地上陡步行走於她亦是一件苦事。

「小姐。」忽爾有道男聲叫住帶娣：「有興趣占卦嗎？」

帶娣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梅樹下有一老者正在向她點首微笑。沒有回應的必要，但帶娣自然而然地回了句：「不了。沒錢。」

「免費的。」老者沒有絲毫不悅，掏扇撥涼。

「那麼好？」帶娣生起戒心——世上哪可能有這麼便宜的事情？

「占卦師乃神明和凡人之橋樑，工作不外乎『為凡人找答案』和『為神明傳遞訊息』。」光頭紅頰白長鬚的老者笑意盈盈，遠看活像寺廟神像。

「我沒需要找答案。」帶娣斷言拒絕，再次開步。

「但神明託我傳訊息給你。」老者不急不躁，語速不徐不疾：「關於你的終身大事。」

這話正中帶娣下懷——終身大事！

農村女大多十三、十四歲時出嫁，以早日生孩子，為夫家提供更多工作人口。而且農村人自知身份卑微，對成親對象沒多要求，只消四肢健全、頭腦正常、能夠正常工作，再醜再窮亦不會乏人問津。

但單身的帶娣下個月將要踏入十九歲！

怎麼會無人提親？不知有多少鄉里背著她議論紛紛，甚至有人已認定帶娣是個壞孬子，有意無意疏遠她、孤立她……

帶娣神色緊張，急步走向老者，恭敬誠懇道：「請你為我占卦吧。」

老者樂呵呵的，欣然答應。唸咒。神明附身，雪地寫字，神明歸位。

老者甫看見地上文字，立即換上一臉驚喜：「恭喜你！神明說你的真命天子將於小寒當日子時路經這梅花樹！你們會一見鍾情，共諧連理，白頭到老！」

帶娣聞言大樂，主動奉上三條大蘿蔔送予老者表達謝意。

***

回家以後，帶娣一直心心念念小寒當日將會出現的那抹身影。神不守舍，工作頻頻犯錯，招致金錢損失。老爹問清緣故後悖然大怒：「你這笨蛋！怎麼會相信占卦這回事？動動腦筋吧！」

罵聲震天，吵得鄰居們清楚聽到對話內容。帶娣成為村中笑柄，人人皆拿她當笑料。自尊受損，帶娣提不起勁工作，乾脆窩在家裡呆等小寒到來。

顏面受損，加上帶娣不願工作，老爹對帶娣更是沒甚麼好臉色。某夜，老爹再次因瑣碎小事對帶娣大發脾氣。盛怒之下，他失控暴打帶娣。帶娣咬緊牙關，不吭一聲，雙臂抱頭護著臉蛋，心中只求不要被打得臉青鼻腫，以免在真命天子心中留下不好印象。

踏入亥時，帶娣所有家人已倒頭大睡。她抵著劇痛起床，匆匆梳洗打扮，披上厚衣離家，趕在子時之前到達梅花樹下。

寒。

「小寒」標誌著開始進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奈何身寒不及心寒。

對方會出現嗎？

「會。」她再三告訴自己，強要自己堅持下去。

對方會嫌棄她是窮困潦倒的大齡農家女嗎？

「不會。」她不停催眠自己，未來夫君定會待她如珠如寶。

身體的痛、環境的寒和內心對幸福愛情的憧憬形成強烈對比，她的思緒於希望與失望之間來回跳躍。忐忑、不安、未知將她情緒推向極致。不可以！她誓要把眼淚強忍下來——總不能甫見面就哭得一塌糊塗。

痛。

頭痛欲裂。後腦剛才被老爹重擊過，加上此刻寒風吹襲，受傷位置彷如被巨石擠壓，思緒漸見不清。

這棵樹？那棵樹？哪棵才是神明所講的梅花樹？

有可能趕在子時前去到嗎？

若果遲到，對方會否離開，不再出現？

絕望。

帶娣意識到自己沒可能在一片樹林中找到那棵樹。

跌坐地上，哭。

撕心裂肺。

颯颯風中，倏忽聽見杳杳嗓音：「你在找我嗎？」

帶娣抬頭，驚見不遠處聳立一棵參天梅花樹。她連忙止住哭聲，撐起身子往梅花樹跑去。

樹下有人影。對方面朝前方、背對她。帶娣不假思索，衝前從後環抱對方。對方沒有掙扎，轉過身來將她擁入懷裡。帶娣哭，哭中帶笑，笑容裡滿是幸福快樂：「是真的！真的有人會愛我！」

她抬起頭，想要看看真命天子的臉。誰料天上繁星突然變亮，星光耀眼得她再也睜不開眼……

***

日。眾人在樹林中找到她的遺體。

老爹呼天搶地，自責對帶娣動粗。

村民口頭上紛表惋措，說帶娣其實是個很不錯的女生。

老者從路人口中聽見帶娣遭遇，心裡發笑：「她真笨！我為了騙幾個大蘿蔔而亂說一通，怎麼她會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