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

人世間最偉大的事物，都是柔軟的。

當一片葉子，在空氣中舒展開來，雨滴落下，打在上面。

雨聲響作一片。

連續、綿密、毫無止歇。

葉片仍然如常。

雨滴會讓葉子變化，但無論是葉子自己，還是旁觀的我，都不得不認同，這片葉子并無變化。

那些雨昨天下過，今天還在下，也許到了什么時候的明天，也依然會下。

我撐著傘站在雨中。

看著那片葉子，也看到了這棵樹的無數片葉子，它們如此相似，卻又個個不同。

世界不會因為有了那么多相似的樹，相似的葉，就會說：好吧，這片葉子不重要，讓它消失。

世界不會這樣說。

所以，葉子舒展著，生長著，就在雨中，不覺得有什么委屈，只是慢慢地做自己的事。

葉子能做什么事？

能的。它會從一顆細胞開始，漸漸地累積和長大，按照那原本的基因預設，漸漸長成該有的模樣。

在一片葉子完成之前，它無需焦慮，自己會不會長成一片葉子。

橢圓形的是樟樹；心形的是牽牛；手掌一樣分開是葡萄；折扇一樣是銀杏；雞蛋般圓圓是向日葵；針一樣細長是松樹；可以舀水的湯匙是車前葉；三邊三尖是蕎麥。

一片蕎麥葉會擔心自己長成牽牛花嗎？

不會，不會，我們不會成為一片標準的葉子，但我們會長出自己應有的模樣。

世界可以不多不少，卻不會因為這些相似，就覺得誰是一片多余的葉子。

所以，葉子不急不躁，總是按照自己的節奏來。

有了陽光，或許會長得多一些；有了雨水，也可能變得大一些。

有了吃它的蟲子飛來，它會枯黃斷裂；有了干渴的季節，它又會慢慢卷起掉落。

葉子的生命會經歷很多事，可沒有一件能夠讓一片葉子不是葉子。

它活著的時候是柔軟的。

它死去的時候也是一樣。

「真的嗎？」蛤蟆先生撿起了一片落葉，它好奇看著，輕輕一碰，都干裂開灰塵和粉末。

「那已不是葉子了。向那里看。」

在樹上原來落下葉子的地方，已經有種子在沉睡。

干枯的落葉會慢慢浸入泥土，泥土和雨水會帶著它重新輪回，而那正在沉睡的種子，也將再次得到柔軟的夢和愛。

「原來是這樣嗎？」我靜靜站在那里，似乎也聽到了這些對話。

樹林中有風，也有鳥，但最多的還是綠色的、柔軟的、一心歡喜、從不焦急的葉子。

我踏著落葉堆疊的地面，似乎不夠安穩，總是走得深一腳淺一腳，時而歪斜。

可我仍然感到一種快活的節奏，似乎是這片樹林中，每一個生命都有的節奏。

這節奏不是誰來賦予，也不來自于某種卑微的祈求。生來俱有，從不離開。

「這就像是真的！」松鼠弟弟也這樣說。

「直到我們看見之前，對于我們來說，就是假的。但在我們見到之后，就能明白一切從來都是真的。」

樹林應和一樣，說著話，那些柔軟的天氣，平等對待每一個走進它的人。

葉子仍然努力伸展著，柔軟地對待每一滴打在身上的雨水。

它累了，就睡著了，每一滴雨水積聚，又滑落。

葉子醒過來的時候，也許就是另一個值得紀念的一天，我期待，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