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Minor Feelings: an Asian American reckoning
本書的7個章節,大致上先將在白人世界中被混為一談的「亞裔美國人」解開,隨後嘗試在某種程度上將有著相似感受的少數集結起來,讓「我們」可以闡述、可以不再接近消失。
書中最常被我的眼球捕捉到的單字是偏執,paranoid 。是的,作者並非只是要指出那些受傷的瞬間,也不只是以此驗證族群政治存在的這個事實,而是每次受傷後緊隨而來的自我懷疑:「我有證據嗎?我還不夠具有優勢嗎?我訴說的遭遇能代表整個族裔嗎?」最終積累成極度負面而難以卒睹的少數者情緒。
受傷——自我懷疑——種族化自我厭惡
相較於其他有色族裔,亞裔美國人普遍較佳的社經地位,致使其種族境遇難以陳述、不可避免地被資本主義等大議題裹挾;作為移民,個體經驗與國族歷史的巨大差異也讓「我們」這個類屬漏洞百出。
而在感受層面,要抵擋的是白人的純真(innocence):
純真是一種特權以及認知上的缺陷,這種受到庇護的未察覺狀態⋯⋯基於個體均「未被標示」、「可以自由成為任何人」的自信,所帶來的諷刺結果是「無法理解由他們創造出來的世界」。
純真的反面是羞恥,一種政治而非文化上的羞恥。一種神經質的、作繭自縛的傷疤:
痛苦地意識到那些操弄著我們社交互動樣態的權力動態存在,以及意識到自己在那個位階秩序中身為受折磨者——或折磨他人者——的所在位置後,內心湧現令自己都感到畏怯的受辱感。
也因此:
It’s not about losing face. Shame squats over my face and sits.
亞裔的不夠racial而導致外力內化,羞恥最終成為你的外顯樣貌。如此仔細地區辨,讓感受可以被指認,是這本書最讓我歎為觀止的地方,也是作者最終要論證「我們」這個概念之所以可行、之所以還有必要的基礎。
//
作者借鏡Richard Pryor以自毀方式呈現自身存在既使台下觀眾受羞的站立喜劇手法,讓我想到之前讀過一本關於毒癮者的民族誌,其中討論到如何避免以布爾喬亞眼光來書寫毒癮者。
而在這本書中,作者兼具了兩造身份。
在尋找書寫種族議題的誠實方法時,我想讓那些受苦的人內心好過一點,但除此之外,我還想讓那些過得太好的人吃點苦頭。我想要讓他們因為羞恥感而渾身不自在,但或許這是因為我覺得自己也是那種過得太好的人。
閱讀時,很難不被字裡行間的情緒揪住而停頓;作者選擇呈現的生活細節既細微又有效,這意味著她所謂的speaking nearby 「逼近(in proximity)書寫」策略是成功的。
//
我將最能引起我少數者感受的片段擷取出來。產生共鳴自然意味著共通處境的浮現,但我更想呈現的是作者向內在幽暗挖掘的敏銳。
作者在不同的章節中,提到了自我感(selfhood)被頂替掉的瞬間。一次是作為受侮辱者卻要反過來安慰被嚇到的白人同伴:
And just like that, I was shoved aside. I was about to comfort her and then I stopped myself from the absurdity of that impulse. All of my anger and hurt transferred to her…
另幾次則是「過多亞裔」的問題,包括作者幼時搬離韓國城,這種隔絕讓她感到鬆一口氣,更包括大學時期與亞裔密友間的相處。這一章幾乎是我最喜歡的一章,極度親密又拉扯。她對同伴的嫉妒、逃避,又因共享著痛苦與自傲而不忍心割捨,也反映著對自身族裔身分的態度。
比她求死意志更堅強的是她承受承受苦難的意志,尤其是在她認定自己受到考驗的時候。這是她身上最屬於韓國人的特質:她同時擁有強烈的求死及求生渴望,而這兩者並不會彼此抵銷,反而是匯流在一起。不過這也讓跟她相處如同身處地獄。
//
第一次接續著把原文與中譯本看完,我有些不確定中譯本選擇「我受傷,故而我存在」作為主標題的原因;幾個章節標題的翻譯選擇我也覺得有點⋯⋯太過反抗、太過篤定了?似乎削減了作者想談的那種幽微、介於中間、不自信的傷痛。
好友曾問我,閱讀這樣把內在精心剖開的書,會不會讓我的心情更糟?嗯,有一瞬間我確實共感到自己的傷痛與糾結著的醜惡,很想奔出大樓。但就如同作者說的
When I wasn’t racked with insecurity, I was wildly arrogant. All three of us were.
作為一個族群議題的運動傷害者,我還想再逃一陣子⋯⋯
喜欢我的作品吗?别忘了给予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在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一起延续这份热忱!
- 来自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