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2|day4 夜涼如水的時候,我只想聽有我母語的藍調
如今想一想,我在創作上,和爵士樂像是離婚了,出軌對象是藍調,甚至是再簡單,再簡單一點的民謠。
日復一日的歌唱遠方的、黃金時代的哀愁、已經不被當代所篤信的雋永愛情,於我而言是一場苦修。看著穿著又傳統又時髦的少女,在晚會上唱一首懷舊的爵士標準曲,我會衷心的尊重和祝福,我曾經是那樣渴望,成為一個場景,用天鵝絨質地的中低音,在燈紅酒綠的快活人間,當一個漂亮的背景。
我終於不用那樣唱歌了。
學習標準化的咬字,上下台即興的規矩,不斷地自我要求,直到自尊心拆臺高築,而我轟然墜地,陷入長久的麻木,別說歌唱,我甚至無法安安靜靜地,聽一首歌發生。
我知道我在這挑水尼一般的爵士訓練過程中,增長了技藝和審美,但是心態上也真的腰肌勞損了,疲憊,拖延,厭學。
當初我喜歡上爵士樂,其實是一場誤解,我真正喜歡的,是搖滾和民謠的根源,藍調。是勞動的音樂,插科打諢的音樂,訴衷腸無人聽的音樂,是大家在日落時分,拖著疲憊的身體,仍然要舞蹈,要狂歡,要反抗,要生活的音樂。
那是我的根源,也是我接觸音樂,文學最開始的樣貌,它是屬於所有人的,它歡慶,祝願,祈禱,吐露真情,尷尬瘋魔,衝動又妖嬈。
傑夫戴爾怎麼解釋藍調:「那就像是一個傢伙孤孤單單,被關在某個地方,因為捲進了什麼麻煩,而那並不是他的錯。⋯⋯他希望有人在等他,他想著自己荒廢的人生,想著自己怎麼把一切都搞砸了。他希望能改變這一切,但又知道不可能⋯⋯那就是布魯斯。」
我想我是一個非常俗辣的人。
我在我的學業生活裡已經有學霸的完美主義絕症了。還要再用爵士樂自虐一次嗎。我做得更多了,像一個跛腳的人非要爬山,最後也是看到了曼麗風景,但是下山時候好痛啊。導致之後走路都會出問題。還要額外去做復健,恢復自己和音樂的關係,重新守護自己那顆想要表達的真誠之心。
如果說音樂教會我什麼,那就是,我無法成為別人,我只能成為我自己。
在台灣寫歌三年,我企圖做過city pop,欲蓋彌彰的電子聲響,雲層裡低吟淺唱的縹緲女聲,但是都覺得不對勁,直到我絮絮叨叨的,把我的詩歌,祝福,幽默,自嘲,自言自語,放到十二個布魯斯小節裡。
我發現我可以用我的母語匯入藍調。
我發現我可以訴說那些我恥於和任何人述說的東西,突然間,我會創作了,我找到了我的腔。那是一種我在台北生活這麼久,不太給人見到的,有點老成,有點幼稚,但是又親切,赤裸,猛烈的東西。它原來就藏在我的語言裡,在我經常想藏起來的北京腔裡,在我盡量去掩飾的抑揚頓挫裡。
而這些隱藏的我,被藍調音樂釋放了,它是那麼的不預設,熱情,惆悵,承接我心裡的碎碎唸。
藍調音樂本身也不只是一個地區,一種文化,而是意味著,暗含著,每個地方的人,自己的生命脈絡,日常的抒發,醉酒的囈語,不那麼體面,不那麼精緻,但是侃侃而談,忠心難改。
(《小螞蟻blues》就是這樣的一個作品,是我第一首自己的歌。)
在音樂裡,我想做一個外人,不用那麼融入,而是保存我屬於遠方的另一方土地的樣子,想做一個莽撞的小孩子,不用那麼考慮周全,不用禮貌,就衝向自己想要的糖果,想做一個差生,不用那麼上進,但是沉浸在自己喜歡的事物裡。
我只想寫簡單的,重複的,有故事的,文本先行的歌曲。不算有雄圖大志,但是真誠也需要磨礪和勇氣,赤腳走路的人,要面對夜露和風霜。
當然我仍然喜歡kind of blue,喜歡爵士樂複雜的和聲和織體,也喜歡即興帶來的智性體驗(是的,你沒有聽錯,我覺得當下的爵士樂更像是一種後設音樂,關於音樂的音樂,體感上是智性的歡愉更多的),他們會變成我的聆聽軌跡,讓我對未知的音樂和領域,盡可能的敞開我的耳朵。
我第一次聽北京話的藍調,是沙子樂隊的專輯,有一首歌很性感,「內顆內顆,內顆星星!我要把它卷在煙裡面。寶貝兒,我在迷迷糊糊的角落裡想你」。北京話的「那個」,用「內」的發音,有點看不起,有點醉醺醺的語氣,一個讀音可以帶來萬千變化。而且它帶著一種北京的蒼涼,矛盾的,荒唐的,浪漫的人格。
「寶貝兒」這個說法,不只是對情人,愛人,對晚輩也可以這樣說,對朋友也可以這樣說。乍聽之下,覺得北京人好像和所有人在調情。但是這是文化裡有個,寵溺別人的勁兒,我有時候在台北也會突然說一句,給周圍人嚇一跳。
北京話的曖昧,撒嬌,生動,是我離家多年最想念的東西,沒想到,最後他們就走到了我的音樂裡。當然,我也還在路上,我在慢慢的告訴自己,無論在任何地方,自在的說話和生活,都是通往幸福和創作的長足方法。
最後,分享我上個月在女巫店演出的其中一首歌給大家,這是我在台南的一個小故事。這是我自在的歌唱之後,記錄自己的方式,用我的母語,潛藏住我淡淡的哀愁,但是給予的是歡慶和鼓舞,自我慰藉的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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