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虞訣（古風 / 愛情 / 架空歷史）

四面楚歌，八千楚兵潛逃離營。漢軍未敢鬆懈，先遣三漢潛入楚營察看情況。

楚兵潰不成軍，何解前方幃帳仍有歌聲舞影？其中一名大漢在帳外窺視。

西楚霸王項羽愁眉苦臉，握劍獨酌，如癡如醉細賞絕色虞姬曼妙舞姿。烏髮飄飄，白袖翩翩。旋身扭腰，舉手投足，每一動作柔中帶勁，勁度適中，不慍不火，將上乘內功完美融入舞步當中。

大漢恍然大悟——難怪每次項羽總能在絕境死局中殺出重圍，原來有虞姬暗中幫忙。

「帳外的壯士，賞面把酒言歡嗎？」項羽沒待大漢回答，逕自舉壼酙滿酒杯。

大漢嚇得僵住，不懂進退。項羽明白大漢擔憂，大手一揚，隨手將寶劍扔向幃帳一隅。虞姬順勢一跳一躍，伸手接下快要著地的寶劍，動作俐落得彷彿接劍一幕原本就是舞步的一部份。

「大王，何必呢？」虞姬謙恭欠身雙手奉上寶劍。雖是女兒身，卻深明隨身武器好比武者的尊嚴，何況是心高氣傲的項羽！

「隨緣吧。」項羽無視寶劍，苦笑續杯。

虞姬目光一轉，熱情招呼大漢入帳共飲。大漢自問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只得應邀入帳。

帳內，氣氛怪異。大漢正襟危坐，不敢沾酒半滴，項羽、虞姬閒話家常，從容自若。

戰場上有可能存在不帶考慮的邀約嗎？大漢不相信項羽會如此輕率隨性。素聞項羽城府甚深，沒可能從他口中探聽消息。他有意無意打量虞姬——情根深種的女人最容易露出破綻……

舞盡，大漢鼓掌。項羽眉頭稍鬆：「無論是何方人士，都會喜歡虞姬的舞步。」

「謝大王誇獎。」虞姬喜上眉梢，全然不沾國破家亡的陰霾。

「相信虞姬將來定會嫁個好夫君。」項羽於心有愧，不敢正視虞姬，目光停留在杯中酒水的微顫倒影之上。「希望壯士日後能為虞姬說句好話。」

項羽語帶雙關，表面為虞姬作媒，實為請求大漢在劉邦面前為虞姬求情。此話出乎眾人意料，不單是大漢，連虞姬亦大為震驚。

「你想……投……」大漢不敢置信，衝口而出直道心裡疑問。

「對大王要用尊稱！」虞姬盛怒，從衣袖抽出佩劍，瞄準大漢喉頭直刺。

大漢從席中彈起，順勢右手一撥，酒杯應勁飛彈向虞姬秀臉。虞姬及時欠身避過，全身白衣不沾滴酒，惟錯失刺殺良機。眼見大漢距出入口僅餘幾步之遙，虞姬情急擲劍飛擊。

電光火石之間，項羽扔杯撞開虞姬的佩劍，救下大漢一命，輕嘆：「虞姬，無謂執著。」

虞姬正要開口回話之時，項羽離座把玩閒置在帳中一隅的五弦琴。誰料弦線忽斷，在項羽手腕劃下一道血痕。虞姬連忙上前為項羽治理傷口。來回忙碌的玉手忽爾凝住——不屬於她的溫熱淚水滴落她的手背上，既輕且重。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身經百戰的項羽不堪壓力，心防竟被斷弦劃破，淚流不止。他不是天選之人，即便再優秀、再努力亦無法成為王者。甘心嗎？不甘心又如何？根本無能為力。

虞姬攙扶項羽回座，勉力擠出笑容，誠懇恭敬向大漢道歉：「壯士，請饒恕小女子無禮。希望閣下大人有大量，繼續留帳享用美酒。」

夜正深，月正圓，項羽、虞姬這對苦命鴛鴦已一腳踏入鬼門關，大漢不禁為二人暗暗惋歎。靈光一閃，大漢決定為二人帶來最後一點快樂回憶：「恭敬不如從命。」

大漢走向僅餘四弦的琴，即席譜曲彈奏。曲調先是激昂悠揚，繼而沉鬱悲壯，似是描述項羽的事蹟。更妙的是，曲末幾句的音調剛好適合套在項羽悉才有感而發唸出的四句詩作。「這是在下獻給大王的曲子！」

「好！妙極！」項羽破涕為笑，擊節讚賞。

虞姬感動又感激，帶淚微笑向大漢點頭致意。

大漢再次奏曲，虞姬隨曲執劍起舞，項羽興致大發：「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曲盡，舞未停。虞姬邊舞邊清唱：「漢兵已略地，四面楚歌聲。」

半醉的項羽聽出話中的話，驀地抬頭望向虞姬，只見她一個旋身將劍刃架在頸上。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劍光匆匆，雪白細頸添了一絲鮮紅。

虞姬倒地無聲，項羽不聲不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拾劍離帳。

怎會不愛？怎會不痛？奈何再多的愛亦改變不了事實——虞姬自刎就是因為項羽認命，就是因為他任由絕望在心裡張牙舞爪！虞姬用自己的寶貴生命提醒項羽，該要時刻緊記作為男人的尊嚴和承擔！項羽暗暗起誓，絕不再次辜負她的厚望，誓必奮戰至最後一刻！

「朕的子民，跟朕殺出重圍！」

楚軍重新列陣佈防期間，項羽回到帳內，發現大漢未有逃去，依然愣立原地。

「壯士不需要回去覆命嗎？」項羽神情輕鬆，沒有顯露任何亡國喪妻之痛。

「我不打算回去……」大漢仍被虞姬的剛烈與情深所憾動。他憶起劉邦縱然滿嘴仁義道德，卻屢次於身陷困境時拋棄妻兒和部下獨自逃走。他的虛偽與項羽、虞姬的真性情根本無可比擬。「希望大王能將我收歸麾下。」

緊接的一戰定必九死一生。雖是萍水相逢，項羽卻不希望大漢一同赴死。想及大漢乃性情中人，願為知音赴湯蹈火，項羽心生一計，既可保大漢一命，亦可了卻自己心願：「好！朕命你帶虞姬遺體回鄉安葬！」

「大王！」大漢受寵若驚，下跪叩首：「在下定必不負聖望！」

分道揚鑣，後會無期。項羽高調領著數百子弟兵殺出重圍，好讓大漢和廿名年輕楚兵能順利抄小道離開。奈何項羽算漏了與大漢一同溜入楚營刺探情報的兩名漢兵……

中後段的三名楚兵誤踩機關，中箭墮馬身亡。尾隨在後的四名楚兵經驗不足，沒能駕馭受驚的戰馬，跟不上大漢與前段楚兵的步伐，慘被埋伏的漢兵亂刀斬殺。大漢想要回頭救人，誰料身邊其中一名楚兵阻止大漢。

「大王表面是要我們安葬虞姬，實則是希望我們能好好活下去！」大漢施力收緊韁繩。

「所以我們更要好好安葬虞姬！」楚兵苦口婆心力勸：「大王寧以愛人的遺體作餌，亦要增加我們活下去的機會！這份情義、這份恩情，我們該如何報答？你說！」

「好好安葬虞姬……」大漢恍然大悟，哈哈大笑：「我竟然比不上你這小子！」

沿路伏兵不少，楚漢兩軍皆有死傷。最終能跟隨大漢殺出重圍的僅有兩名年輕人。三人變裝入城，火化虞姬，然後帶著骨灰穿州過省，順利到達虞姬家鄉。安葬虞姬後，大漢與兩名年輕人道別不復見。

大漢再次得知項羽消息已是兩個月後的事。官府公告項羽於垓下之戰落敗，在烏江自刎身亡。耳聞目睹鄉里們齊聲歡呼，笑罵項羽懦夫，大漢心裡不是滋味——他認定劉邦造謠貶低項羽。他衷心相信項羽寧在沙場被碎屍萬段，亦不會懦弱自殺。因為項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絕不會辜負虞姬的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