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39）

人都有睡不着的時候。我不是說每個人都如此，但據我所知，確實有一些人，會有這樣的時候。我坐在圖書館，也會覺得疲憊，有時候，甚至書頁會橫着切過我的腦袋，然後我就昏然而過一兩個鐘頭。時間在這個時候沒有意義。

很多人都試圖喚醒我。比如說這個神經兮兮的圖書管理員，我猜她是暗自提防，生怕我偷去這裏的一本書，即使這本書不屬於她，當然也不屬於我。如果說，我真地起過不告而取的心思，那也是小時候了。

我想起小時候一直去的那個鄉間圖書館，只有兩個阿姨年歲的女人，都穿着白色大褂。現在我才有些起疑，怎麽圖書管理員還需要穿醫院、實驗室那樣的制服，但當時我是沒有任何多餘想法的。

我站在選書卡的前面，仔仔細細地從前翻到後，每一張上面都有手寫的鋼筆字，藍色，但偏於黑。我從A字母找到Z字母，這比我現在說得費力，我大概用了三四次才真正翻完，而這只是開始。因為你除了分類和書名，其他什麽都不知道，你沒辦法僅依靠這一點就能找到自己心愛的書。更何況，那個時候，我並不懂得什麽才是自己真正喜歡的。

人在任何事的開始，都是如此。我們不知道有，也不知道無，我們只有自己能接觸到的一點點空間，而這也就是我們發現自己和世界距離的唯一憑藉。我總是這樣翻了個遍，一次比一次更快，然後填好借書卡，請那兩位阿姨之一幫我到書庫里取書。

拿到書後，我又必須騎上腳踏車，飛快趕回學校。而一有時間，我就會打開書本翻看，看得很快，有時候激動萬分，然後趕緊再找機會繼續借下去；有時則頗為懊惱，因為借來的這本書，完全和書名、分類沒有關係，看完了，沮喪大於所獲得的知識。

那時候，我最喜歡的是學校外的一條小溪，很少有人去那裏，因為溪水太小，周圍也沒有什麽足夠遊玩的景色。但對於我來說，那裏足夠安靜，沒有人打擾。看書是一件古怪的事，起碼在我身處的環境中，看這類不是教科書的書，總會找來詢問。即使最善意的詢問，也會讓人感到煩躁。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進入到這樣一種狀態，但那其實不算太壞，雖然在後來的日子里，我也為此吃到了苦頭。但讓我再回到當初，大概我還是不會改變這種選擇。教授就很有興趣地聽我講過這些往事，並且還讓我陪她去看了看這條小溪。

「根本想不到。」她能看到的只有一條柏油馬路，小溪毫無蹤跡。

我不意外，而且我已提前說明：「十年前，它就被填掉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