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勃拉邦之旅

一

昨夜未能睡好，居住條件差是因也非是。人可安睡于更惡條件，比如餓一下食物即美味。年少之我必厭此論。而今擇此無非内求，素人何以抵抗濁世，退隱守己（何必浪費精力）。

長沙沿路多見垃圾，開福寺内亦是。寺内齋飯價高于市，餐具是爲一次性，賤品也。開光禮物，買字祈福，國學生意，凡可盈利皆已滲入清修之地，無操守也。

博物館多藏古代藝術，室内柔燈陰佈。當代藝術大概展于美術館，偶或有此作一小注。辛追夫人何曾想千年后人仍要掘其墓。珍寶奇物搜刮殆盡，及至尸身不被放過展出。莊子言無用之用，老子言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念之驚醒。

電影可以倒敘拍攝，人生要耐心走向結局。我們走在不同路上，誰可為伴，誰又為誰停留？

看新城與新書，若看不到好處，己之過也。過客無法細知一座城，居民是城市最好名片。人氣，妖氣，仙氣，戾氣，和氣皆是共業。營造大廈，通達車輛，擠壓閑人活動之地是諸多城市惡業。

二

同仁堂内閑逛，人參，鹿茸，西紅花，冬春夏草貴比黃金，甚至倍於黃金。黃金是最通俗價值物，而流通于世亦需要另一套貴物。平日所購中藥皆為廉價，然藥效仍可中病。富人貧人各有求生之道，而通人貧富均可過度，游刃有餘。天無絕人之路，人不應自設絕境。

公交站邊看一父子聊天對話，小孩可愛機靈。反問自己會否想要小孩。地鉄上看到座位旁老人在瀏覽有關墓地文章。不知誰為刀筆寫道某某方式會為子女增加負擔等等。後來看到他又查看海葬費用。老人擦眼時不知是傷心落淚還是眼睛不舒服。

小孩着迷手機游戲，老人關心身後事。不同年紀人為不同事操心。不到一定年紀很少去想某件事，某種意識也很難抵達你。Phillipe Besson在小説中寫道十七嵗少年性交時，沒有任何保護措施，但從不害怕性病與死亡，因爲這些離年輕人很遠。

旅途中之孤獨，猶如遺世。只有我知我。

三

貴州是唯一以州命省名，貴陽城市標語多有「知行合一」四字，以此可窺伯安先生遺音。

下午在旅社看完一本法語日記。有諸多文化内涵不甚瞭解。

給一人發消息未回，再問他還好嗎？到此爲止不再追問。要相信沉默已是表述。感情其實很簡單，甚至無需試探。你若無法感受已是結束。人有時喜歡為自己造夢，沉溺自欺中。所以歌中唱到：感謝他把我當成傻子，每天都哄我上當一次。向他人要答案從來很愚蠢，我曾如是問過：至少告訴我爲什麽？何其天真愚鈍，人可從多面印證，何必自取其辱。

讀書是種清談，現實中何其難遇到可以清談之人。如何過好一天，如何齋心自處，如何本性圓滿，無法外求。

四

你看到一個人，那個人一定可以看到你，除非他不在意你。

終究不是社交動物，人群中會更寂寞。書籍是孤獨人最好禮物，開卷可度日。

五

昨晚地鉄上，兩名外國男子在我旁邊坐著，今日又在中老專綫上重逢。早上到人工窗口取票，等了半個多小時，恰逢很多老撾留學生放假回家。座位旁是老撾大一新生，他學了兩個月漢語已可很好交流。

抵達Luang Prabang后，大家各自找車離開。未提前查備信息，面前無出租車也無公交車，無打車軟件可用。私人客車司機不懂英語。忽然失落慌張，也感覺尷尬。後來問詢后才知樓下一層可買票到市中心，所幸最後一位坐上了中巴車。

換少量錢，去路上閑逛。經過夜市攤販，買了拉麵。五萬Kip，折合人民幣17塊左右。很鹹很難吃，但仍很多游客排隊等著。常常感嘆爲什麽這麽多飯食難吃的餐廳存在。

晚上與一英國男子聊了會，他曾是教師，目前花很長時間在不同國家騎單車旅行。他提到杜甫，我聽成豆腐，說我也喜歡吃，另一人聽到哈哈大笑。

六

鞋子被人穿走，兩個小時候后才發覺。調監控知道是一德國男子，旅店人說他已睡下，從門口取回了鞋給我。

七

晚上坐在寺廟後排，聼少年僧人誦經。琅勃拉邦寺廟足夠開放，可以靜靜參與僧侶日常活動。

早餐後等外國女子一起去看瀑布。林中樹木很髒，溪水亦如是。不怎麽拍照，只是看他人擺拍。法國女子要替我拍，照片中自己有點憔悴，也越來越醜。

回去路上，想到此地游客如此之多，誰拿走了收益？爲何本地人如此貧困。基礎設施如此差，公共資源配置在哪裏？薩孟武先生說苦難時代，人不再相信此生，轉而相信佛家因果輪回，期待下一世更好。所談頗有道理，佛教興盛也可能基於世俗生活太苦。Luang Prabang寺廟之多，民衆禮佛未必讀佛經。伊斯蘭教不設偶像是對的。依佛經而言，寺廟建築早已背離原教旨。信仰應有思辨，内心要走很長路去印證皈依。

八

第一次在這裏喝咖啡，苦到像喝中藥。飲食要從小培養，長大後有些食物就很難接受。

我常常在想他人如何保持健康，短褲裸脚四處閑逛的歐美人，隨意吃喝，跳進林中溪水游玩，如何避開風寒。他們有自己體能訓練方式，從年輕意義來説，他們對。中年以後若如此强力運動，是否容易衰相。中華文化老熟，過早用老年人一套保養方式規訓人，從遠方來規訓現在。能量充沛時如何肯依循來做。修身養性是對，未入其門實在苦其心智。

只有精熟技巧才會出現禁止奇技淫巧之哲學。中國人明白太早，但精英力量未能保全自己哲學。

路上有太多摩托車汽車尾氣飄散，置身其中很不舒服。游客給本地人帶來了什麽？各國游客會關心本地人如何生活嗎？我們計算消費價格，游山玩水，盡興而去，然後忘記此處。旅游不是一件很酷事情，甚至很膚淺。我們來到一個地方其實并未來過，若我們不熟悉他。劉先生可以寫出一個人的村莊，是他真正去看長期浸淫其中。

你快樂嗎？爲何要在意快樂？虛其己，弱其志意。若真要快樂，捨去自己擁有之物分享他人。人不是因爲買不到最好東西不快樂，是已經不再童真，很簡單就開心笑起來。人總會為自己喜歡之人或物付出代價。愛而不得即是苦。

九

無處可去時，我總會來到這座寺廟，坐在葉子花樹下休息或寫作。旅店公共空間雖然寬敞漂亮，但完全開放空間無法隔風，時而有工人作業噪音。今天頭部感覺好點，膝蓋不再那麽痛。

什麽力量在塑造這座歷史古城？少年僧侶是否自願出家，僧侶集團是否曾像魏晉時占據重要位置？爲何貧富差距如此大？如何分配利益，老撾共產主義何在？商業讓佈施儀式更方便，是否會毀滅其内在精神？旅人拍照是爲了什麽？

路上從未碰到交警或警察，城市似乎在自治中發展。本地商人英語程度不如曼谷人。如果不留意，不會想到老撾和越南是共產主義國家。兩國換幣可在金店無需護照，無有金融監管。旅行會讓人思考人之基本問題，如何缺少工具下解決問題，如何理解生活方式差異。

小徑分岔中閑逛，遇到一家陶瓷店。與老闆聊了很久，她對中國足夠興趣，我亦請教很多對Laos的疑問。

當你獨身一人旅行在琅勃拉邦，若你感到孤獨，也許會有一隻貓跳進你懷裏陪你片刻。

坐在琅勃拉邦寺廟前，汽車摩托單車來回穿過。無事可做，只是坐著休息，某一刻似乎在等未來之我回憶此時，此時我在迎接未來的自己。不期待邂逅誰，旅人不為誰停留，何必投射幻想，各自旅行。

和法國女子一起吃早餐，聊天，告別。她説，早認識我會和我一起去中國旅行。是的，若早點相遇多好。若非身體原因，我願在此多留幾日。

Au revoir, Luang Prab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