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克效应与认知的四个阶段

夏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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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有人曾经总结过,一个人的认知过程一般要经历这么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不知道自己不知道;

第二阶段:知道自己不知道;

第三阶段:知道自己知道;

第四阶段:不知道自己知道。

这一认知过程,恰与Dunning-KrugerEffect(达克效应)的总结相类似:越是无知的人就越自信。当一个人知识越来越多,自信心会下降,但是突破临界点以后,自信心会回升,但之后不论怎么回升,都不如一开始一无所知时那么自信。即越是知识丰富的人越能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也越能发现、承认与学习别人的优点。

这些认知阶段也恰好可以对应达克效应曲线的不同分段:愚昧山峰(不知道自己不知道),绝望之谷(知道自己不知道),开悟之坡(知道自己知道)与平稳高原(不知道自己知道)。

达克效应曲线

达克效应是一种认知偏差现象,这种偏差既可能是那些能力低的人过高估计了自己的水平,也可能是那些能力高的人过高估计了他人的水平,但不论是哪一种,都是由于个人错误地评估了特定人群的认知水平。

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达克效应的现象可以说是无处不在,不仅是那些本就不屑于、不善于学习进取的人总是有着谜之自信,即便是那些身居高位或被视为社会精英的成功人士,都无法避免自己表现出这样的认知偏差。

以我自己近期的经历为例,我就能深刻体会到自己在认知水平上远远没有自认为的那么优秀。我自今年7月28日到8月4日参加了在美国冷泉港实验室举办的自闭症专题研讨会,这是我的博后导师给的一次非常难得的学习机会,整整一周的学习与体验,最大的感触是让我自己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依然还处在知道自己不知道(绝望之谷)的阶段,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意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这次研讨会让我意识到自己的学识水平存在着全方位的落后。

首先是我的外语水平问题。虽然我从小对学习英语存在着浓厚的兴趣,并且也能在各级英语考试中取得不错的成绩,热衷于参加英语竞赛,喜欢与外国友人交流来练习口语,并且目前已经在美国工作了一段时间,但是事实上,直到与真正的美国研究生和教师们进行口语交流,特别是探讨学术问题时,我才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英语水平其实依然相当低。当你意识到面对他们以惊人的语速蹦出各种欧美文化的梗和英语高级词汇,自己却连听懂都很困难,更别提与他们进行自然深入的交流时,你的自信心会轻易地被这种心理落差而摧毁。究其原因,这其中既有我对美国文化的了解并不深入,较难融入美国当地文化的原因;也有整天在实验室做实验导致缺乏口语交流环境的原因;也有国内英语教学方式的问题:中国学生由于国内教学模式、教学条件的问题导致外语口语交流环境的不足,口语往往成了英语学习过程中最大的短板,导致学生在进行真正的口语交流时用词发音不够地道,语法时态充满错误。在我的初高中与大学阶段,英语口语的教学基本处在天天强调,却难以落实、难以深入的阶段,如果想要真正会说一口准确、流利、地道的外语口语,最重要的恐怕还是为自己营造一个真实、长久、高强度的口语交流环境。

其次是让我感受到我在思考方式上的差距。国内的教育从本质上来说其实并不鼓励或者说并不重视独立思考和批判性思维训练,更加强调的是记忆、服从与遵循。因此在我所经历过的课堂上,课堂的基本内容是老师的一言堂,老师负责阐述、书写课本内容,学生负责做好课堂笔记,考试时实现教材搬家就是最大的成果,不过我相信目前的国内教育正在逐渐重视加强学生的独立思考能力和实际应用能力,在教学中逐渐诱导与引发学生的批判性思考。而我所体验到的美国课堂,则更多地鼓励学生思考与提问,教师与学生处于平等探讨的地位,并没有严格的师生界限,学生随时可以提问也敢于质疑,师生互动非常频繁与深入,节奏明快、紧贴前沿,在中国课堂上难以见到的大胆提问与直接质疑,在这里可以说是稀松平常。课堂辩论专题与自创课题环节,也能充分地调动起学生的学习积极性,让他们接受真正的创造力挑战。这些教学方式上的差别,可能正是造就了大多数中国学生基础知识扎实,但往往缺乏创造力与批判性思维,没有大胆表现自我、张扬个性的勇气;而大多数美国学生基础知识薄弱,却大多自信大胆、个性鲜明,常有改变世界的发明创造的原因之一。

不过,归根到底,既然我已经身处美国了,我要做的就不应该是再去批评、抱怨自己曾经受过的教育的问题,那不过是给自己找借口、找台阶下,并不能解决自己当下面临的问题,这些缺点和不足,归根到底并不是他人的问题,而是由于我自身怠惰、缺乏思维训练、缺乏自信的原因,因此我要做的应该是努力克服这些自身的缺陷与不足,学习与掌握更有效率、更具价值的思考方式。

最后是意识到我国与美国科技发展水平的差距。不得不承认美国的发达在军事、经济、科技、文化等方面确实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中的科技层面体现在美国正在引领世界科技发展的潮流,它的创新能力也体现在这次的研讨会内容上,比如来自斯坦福大学的Sergiu Pasca教授,他们实验室从Brain organoid到Multiregion assembloid 的最新研究进展令人印象深刻,在他们实验室竟然已经能够实现体外诱导人源多能干细胞(IPS cells)培养的神经组织与肌肉组织的跨区域连接,肌肉组织已经能够接受远端神经组织的刺激实现肌肉收缩,科幻故事中“科学怪人”的出现似乎已经并不遥远;来自宾夕法尼亚大学的Michael Platt教授居然能利用波多黎各一个天然岛屿(Cayo Santiago)上的野生猴群进行社交行为的观察与实验,这种实验规模没有几个实验室能够做到;还有来自UCLA的Connie Kasari实验室开展的JASPER疗法对自闭症儿童的干预已经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效果……

在目前的中国生物科学领域,虽然有些优秀科学家已经有着非常不错的想法或者实验设计水平,但是受限于我国科技发展水平的差距,他们并不如欧美国家那样可以做一些非常前沿的探索性实验,而且大多数国内实验室只会按照别人创造的既定套路做一些模仿性、验证性实验,缺乏真正原创性的实验新技术、新设备、新思路,难以引领世界科技发展的潮流。如果不能在人才培养水平上加强对创造性思维、批判性思维的重视,这一差距恐怕并不是简单地提供更多科研资金、购置先进科研设备、建造科研中心所能拉平的。

梭罗曾在《瓦尔登湖》中写道:“知道自己知道什么,也知道自己不知道什么,这就是真正的知识。”(Know what you know,and know what you don't know, this is the real knowledge.)回到个人建设的角度,从“不知道自己不知道”到“知道自己不知道”的转变,本身已经是认知水平的一大飞跃,它意味着你已经跳出大多数人的思维模式,开始走上独立思考的道路,这一飞跃能让个人从自满变为谦卑,从懒散转向勤奋,从狭隘走向开放,但是要从“知道自己不知道”进阶到“知道自己知道”的境界,比起第一阶段需要更为漫长的学习、感悟与历练,它要求已经意识到“自己不知道”的个人通过努力学习来理解那些自己不知道的领域,通过理性思考来掌握批判性思维的工具,通过开阔眼界来让自己变得更为开放与宽容,最后通过发现与总结规律,到达“知道自己知道”的境界,即“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直到最后到达“不知道自己知道”的自觉阶段,即“始终认为自己不知道,但其实已经属于理解程度最高的那一群人”。(此处,“知道自己知道”和“不知道自己知道”哪个阶段在前其实有争议,如果是把“知道自己知道”放在前面,强调的是对知识与技能的获取过程;如果是把“不知道自己知道”放在前面,强调的是对自身认识能力的评价。)

这样的人,对事物的认知将不再仅仅停留在“求真”的检验真伪阶段,而是在“求真”的坚实基础上进一步达到了“求善”的追求价值阶段。不过在“求善”阶段中存在着一定的风险,即“善”本身的标准应该是什么,什么样的价值才值得我们去追求呢?这恐怕是一个至今难以回答的问题,不过有一个标准我相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那就是为了人类更加全面、平等、自由、健康、持久的发展。

  8/17/2019

冷泉港实验室Banbury会议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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