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2 day2 |前男友給我買了一個揉麵盆,那時我還不懂什麼是多元成家

白魚/白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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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如今的關係,可能在外人看來相當詭異,我們是有大愛的家人,我們之間會有佔有慾,我們都會因為彼此在約會很差的對象而對彼此生氣,因為知道對方的珍貴,而不想看他蹉跎歲月,浪費情緒和能量在吸血鬼身上,但是我們不會想約會,更不會有情慾,擁抱和肢體碰觸也是左右拉右手的感覺。

我和Z認識是在大學快畢業的時候,剛結束一段和文藝浪子的無結果戀情,想說,這一次,我要一個真心喜歡寵愛我的人,就遇到了他,水瓶座,喜歡說冷笑話逗女孩開心的大叔,那時候37歲,和妻子分居,跑離婚手續,滿心滿眼期待著婚姻的反面——那時候的我,還不是一個在網絡上殺伐決斷的女權主義者,黑長直頭髮,粗麻布白色長裙,眼神躊躇滿志,對世界充滿渴望,讀文學系,會唱爵士,熱愛戲劇和電影,喜歡滿足男性的幻想,簡直是離婚老文青的理想第二任。

他也和很多北方老男人一樣,會全方位的給女生花錢,甚至要給我辦銀行卡副卡,和在他所住的明星小區對面的百貨公司的購物卡,這觸怒了我當時萌芽期的,不太穩定的女性主義視角,也成為了我們最後分手的原因之一。

沒想到,毅然決然離開的六年後,我會住在他的陽台,和他現在的女友、還有我的好gay蜜,一起生活。還會和他現任討論他的「爹味」和「厭女」,他也被我們教育成一個還不錯(有待觀察)的男性。

熟悉我的朋友都會聽我提到Z,我和台北的朋友說,我回北京的話,一半時間陪父母,一半的時間,是住在前男友家,他會幫我製作演出海報,歌詞本,朋友路過北京,他會留出客房幫我招待,他會一次次在我生日前夕催我買機票。發現我回不去之後,他會在群組裡撒嬌:你再不回家的話,我就把給妳買的新吉他退了。這才知道他給我準備的三十歲生日禮物,是一把我買不起的martin,精心準備,輾轉問了老友,還找到最直接的供應商,他卻淡淡地說:只是為了督促你練琴。

我們如今的關係,可能在外人看來相當詭異,我們是有大愛的家人,我們之間會有佔有慾,我們都會因為彼此在約會很差的對象而對彼此生氣,因為知道對方的珍貴,而不想看他蹉跎歲月,浪費情緒和能量在吸血鬼身上,但是我們不會想約會,更不會有情慾,擁抱和肢體碰觸也是左右拉右手的感覺。

他是在我進入厭男階段之前,最後留在我個人生活裡的男性,成了家人,就在這段關係裡,留下了我對男性少有的同情心。

我會在收拾電腦時候看到他收藏的av,或者發現他存摺他心裡的白月光女孩的聊天紀錄,或者不小心在客廳裡發現他訂製的情趣用品,再或者,會在給客人用的洗手間,發現他以前約會時候,女孩們刻意留下的小物。每次這樣的發現,都讓我覺得,是不是真實的婚姻可能就是這樣呢,但是因為我不浪漫意義上愛他,所以這些他的秘密,不會讓我有任何波瀾,反而讓我覺得,我們真實的親密,我知道他最深的自卑和痛苦,不堪和齷齪,他也知道我的。

他會經常和我撒嬌,用撒潑的方式,我會覺得其實他才是關係裡的少女。當然了,如今,我們應該用具有一定陰性氣質來形容他。這也是家教森嚴的我,為什麼可以在北京狡兔三窟,我是如何交代給家裡長輩的:媽媽,Z是一個孤寡老gay,你看他夏天穿螢光綠的熱褲,我再給妳看看他的鞋櫃,到天花板那麼高,一整面牆。我甚至給我媽看了他的照片,我媽半信半疑看到照片就信了。

Z住在北京東邊,離機場很近的地方,裝飾和擺設都被他強迫症的設計師眼光嚴格改動過,印象裡,是一個橘色的空間,還有一些世界各地收集回來的木雕、裝置、畫作,我出入北京都會先回他家,他在客廳打遊戲,我會下意識給他倒水切水果,我一直說這是我不繳房租應該做的事情,但是其實我就是喜歡照顧他。我會在家裡炸好蔥油,交代給他只需要煮麵,加蔥油、糖、醬油和胡椒粉,就可以吃早餐了,他會嫌麻煩,我會做好了留下,他會看到冬天到了,我長胖了,給我買一件合適尺寸的大衣。在那段我待業,不知道未來如何的日子裡,重複的扮演一對夫妻在生活,變成了我們的一種溫馨日常。

Z還單身的時候,我和gay蜜會一起癱在他對面的沙發上,三個人滑不同的交友軟體,幫彼此篩選約會對象,最後看誰先離開家。有時候我在家裡煮飯,他和新認識的女友就回到家,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女生是怎麼接受家裡還有一個「門客」的感覺的,後來我都提前撤離。Z女友換了一個又一個,沒有讓他真的卸下防備的人。

疫情三年,我都沒有回北京,自己在台北生活。他和gay蜜的尋愛之路,都塵埃落定,各自穩定關係裡向前探索。疫情似乎給了很多人長期關係的窗口。我也一樣,我和當時的台北男友,在內湖山上他家裡包餃子,匆匆歲月就過去了,Z也搬家了,等到中國整體解封,我輾轉回到北京,我們才再次見面。

踏入家門,家裡有熟悉的香味,木頭的味道,菸草的味道,乾燥的冷冷的感覺,我立刻被廚房吸引了,他的新家有兩個廚房,中島很大的西餐廚房比我台北客廳還大,中間是內嵌的電磁爐,可以一起吃火鍋看電影,旁邊還有一個小的中餐廚房,滿足我川菜廚娘的本性。我在廚房裡外跑來跑去很是激動,他甚至開始炫耀起來他的道具、餐具、還有一些特別細節的廚房小物。三年過去,他從對廚房毫無了解的男人,變成了會給大家煎羊排,用新鮮水果調製醬料,還能準備無花果乳酪沙拉的人了。

那一刻我真的是感謝他是一個不存錢的文藝虛榮怪。

工作沒有變的更好,他卻在住更貴更大的房子,新家卻大起來了。

那又怎麼樣呢,付出代價的是他,享受成果的是我,還好我們不是真的在一段婚姻或者家庭關係裡,面對一個45歲的老頑童,我無需忠言逆耳。

和這個廚房產生連結之後,我第一件想做的事情就是包餃子。

作為一個北方麵食女子,久居台北讓我學會了麵食的十八般武藝,饅頭烙餅肉夾饃,餃子包子煎餅果子,我什麼都學會了。而且愛上了揉麵,我喜歡手的溫度參與到麵裡的感覺,喜歡看我和台北的溫度、適度、本地的麵粉,逐漸融合在一起的感覺,是一種很奢侈的和諧。麵食是微生物的小宇宙,發酵是一次憧憬和冒險。

而且很多餡料在台北不好買,不如薺菜,蒲公英,馬齒莧這種野菜餃子,回到北京,我就風風火後的訂外賣,過年前的冬天,和朋友們圍坐,聽聽音樂,包餃子。他突然看到我和麵的盆,停了下來:你不要用我藍色玻璃的這個盆啊啊啊啊,這是用來擺著看的。我才知道我用他的收藏品包了餃子,遂大笑。他翻了我一個白眼,一邊說著牛肉餃子太好吃了,一邊說「這是什麼敗家娘們」。我也會回懟他,這餃子金貴得很,你不吃就吐出來。

其實能不能長期的作為家人相處,就是看能不能吃到一起,我喜歡不挑食的人,喜歡能接受我偶爾廚藝失常的人,喜歡能嘗試新菜色的人,但是也是要能吃出好吃的人,Z就是這樣。Z虛榮但是不奢靡,他一日三餐的需求蠻低的,是那種,我不會凍餃子不小心把餃子貼在一起了,他熱一熱,皮餡混合的一坨,他也能吃下去的人。他會暗示一些菜是他非常喜歡的,想吃了,讓我很有成就感。

疫情之後,我開始了台北-北京折返的生活,太久沒回家了,所以一年能飛十幾次,我把Z的陽台種滿了亞熱帶植物,因為我希望在他家裡的時候,我還有在台北的枝繁葉茂的感覺。他就會嬌縱我這些可能會翻車的小癖好。但是他也不回照顧花草,他都會問我用最簡單的辦法。我有時候覺得,我們彼此之間有一種必要,但是不奢求的感覺,不需要對彼此有更高的期待和要求,但是對方在自己生活裡,就覺得很安心。這如果是情侶的親密關係,不可能如此的靜態和平衡,我倆不想改變對方,也看到對方最低點是什麼樣子。

Z和我說,他覺得我會是給他簽病危通知書的人。

春天回北京的時候,他和女友釀的梅酒成了,朋友們一起喝酒吃魚,我把剩下的梅子去核。「我們來做梅子醬貝果吧」,又順勢去拿麵粉。他突然手舉過頭頂,拿出了一個很大很厚的玻璃盆,還有蓋子:「這樣揉麵才痛快」。

那個和麵盆很是趁手。

大小剛好合適,能夠揉捏展開,有配套的蓋子,能讓麵保持濕潤,整體透明,從遠處也能觀察發酵狀況。雖然我知道他一定是很介意我用他的玻璃藝術品收藏做了餃子。但是他解決的辦法,讓我覺得很溫馨。

我突然想到,在回不了家的那幾年,我一直包餃子,就是想要家的感覺,但是我一直一直包餃子,只得到的分享的感覺,總覺得少了點什麼。在看到和麵盆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了,我想要的是承擔的感覺,我想要被細膩的觀察到需求,不是我湊合用各種工具,製作了質量基本持平的餃子,而是讓我能夠最舒心的,呈現一個食物。有人會覺得一件事對我是重要的,他會下意識的想讓我順利的做好。

不用湊合的感覺真好。舒服,才是家的感覺。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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