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通告 蛇年春节随感

山·雪·心流:2024的体验与超越

関東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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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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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新年伊始,我与家人前往长野,在滑雪中体验恐惧与挑战,在登山中感受“心流”,在禅修中直面“恐怖智”,触及生命的无常与觉知。这些看似不同的经历,实则指向同一条道路——生活即修行。新的一年,我希望继续探索未知,接受生命本来的样子,迎接每一天的挑战与成长。

元旦刚过,春节将至,冬日的阳光明媚,一家人驱车前往长野。东京的冬天,暖得让人忘记季节的重量,电车与写字楼中的暖风偶尔夹杂一丝凉风,却难以让人感受到冬日真正的寒意。然而,当我驱车离开城市,驶向长野,那种沉寂、清冷的冬日氛围便渐渐袭来。窗外的景色在一点点变化,渐渐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灰白的原野,空旷得让人心生敬畏。

驶入长野

灰白的地面被薄雪覆盖,不经意间将大地染成了素白的底色。远处,无际的群山环绕,巍峨却不张扬,静静地矗立在地平线上,如一群沉默的长者,见证着岁月的流逝。风从原野上扫过,卷起一道道雪尘,让这片天地显得更加荒凉而辽阔。

进入白樺地区

午后的空气里已经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寒意,车窗外的群山逐渐被白雪覆盖,像披上了一层圣洁的冬日衣裳。经过蜿蜒的山路,我们抵达了酒店,滑雪场就在背后,似一处秘境。

遥望酒店建筑

夜幕降临,房间后窗外的滑雪场在一片黑暗中被几道明亮的灯光勾勒出蜿蜒的轮廓。远处的山脉沉默不语,灯光将滑雪道点亮,如同一道通往深邃夜空的光带。积雪在灯光下闪烁,冷冽而静谧。松树的枝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这一刻,雪场安静得只剩下灯光与风的对话,白日的喧嚣已完全隐去。

房间后窗外的滑雪场

滑雪是我这次旅行的新尝试。滑雪初学,我请了一位教练。他大约四十岁,第一眼看上去很像一位有名的澳洲Youtuber。他曾在海外生活十几年,如今回到家乡,过着随季节而变的自由生活,夏天做登山向导,冬天则化身为滑雪教练,还运营着一所英语学校和介护服务。一节课的时间里,他教我从零开始掌握滑雪的基础:基础姿势、刹车、拐弯,以及那种略带技巧性的漂移式刹车。结束后,我便独自练习,带着初学者的忐忑,我直接尝试了中高级滑雪道。

妈妈和姐姐的亲子授课时间

站在滑雪道的顶端,目光触及的尽头是一片开阔的山梁,近处的酒店大楼硬生生把滑道压迫成陡峭的形状。雪原铺展在眼前,风从耳边掠过,带着高处特有的清寒。阳光洒在雪面上,一切都很平和,甚至温柔。然而,当视线越过雪丘,前方忽然露出了陡坡的轮廓,让我向下坠入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雪白。那一刻,心脏骤然一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风疾速掠过,发出低沉的呼啸。在直线速降之后我闪转腾挪,滑至索道的入口。随后,未知已然揭开面纱,短暂恐惧如一道闪电,与勇气也在内心交锋完毕。一切静谧的景色继续凝视着我——天地辽阔,山脉安详,白雪沉默无声,只剩下心跳声回响。

滑雪道顶端

“心流”

2024年,我最大的收获,是在独自爬山中体验到了心流状态。那些时刻,我与自然独处,脚步一前一后,呼吸与节奏完全融为一体,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退到了背景,只剩下山路的延展和内心的专注。每一步都是清晰的,脚下的碎石、脚踝的用力、心跳的律动,像是一场深邃的对话,所有的思绪在这一过程中被抽离。我不再思考目的地有多远,也不在意时间的流逝,甚至连“我”本身的存在感也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完全的沉浸与宁静。

一个人登山的过程中,我几乎不会有一句话,在陡峭的山路上,每一步都需要专注,避免分心。脚步的稳定感让自己自然进入一种觉知的状态。当然,还会体验到恐惧、劳累、饥渴、寒冷或炎热,这些是身体和精神上体验的一部分,我也试图通过觉知这些感受而尽量不被它们左右,锻炼内心的平衡。因为是一个人,我也会事先研究路线,把路线尽可能记在心中,将注意力放在过程。

燧ヶ岳山顶遥望尾濑平原和至仏山

24年最后一次登山是在八月下旬,当时正在主导一个为期三个月连续的项目工作,复杂的念头在头脑中挥之不去。八月上旬在团队登山中拉伤了双腿,所以那时的我需要一次禅修之旅。于是我计划了日本东北地区最高峰燧ヶ岳。

燧ヶ岳海拔2,356米,我连夜开车到达大清水小屋,于4:20开始进山,后途径尾濑沼东岸的长英新道登顶,后途径最古老的ナデッ窪坡道直下,于16:30返回出发地。在12小时中,我开始经历着独自进山的恐惧,而后是疲乏、饥渴、疼痛和坚持。最终身体与环境之间形成了一种自然的平衡。1567米的高差,25公里的路程,我的时间感已经模糊,‘自我’意识也逐渐淡化,只剩下山路的延展和自然的呼吸律动。这是一种心流状态,一种全然的专注和流畅感。

下山途中回身仰视ナデッ窪坡

直到旅途归来,闲暇中才了解到这种“心流”体验已经接近佛教修行的行禅。行禅是一种结合正念与行走的动态禅修方法,通过专注于每一步的抬起、移动和落下,让修行者在行走中培养觉知与平静。爬山的过程中,我常常感受到这种状态的出现。脚步踩在山路上,注意力完全专注于脚下的碎石、身体的重心和呼吸的节奏,那一刻,思绪被抽离,所有的感受回归到当下。这种体验让我感觉更像是在内心深处进行的一场修行,与自我的对话。

“止念”和“观心”

藏传佛教中修行者会故意在寒冷、艰苦甚至危险的环境下修行,以超越对恐惧和舒适的执着。与滑雪和登山中那短暂的专注相比,练习禅定带来的感觉则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深入到意识最深处的体验,一种没有具体外在刺激的恐惧,却足以震撼整个心灵的根基。

禅修,是佛教中重要的修行实践,其核心在于通过“止”(Samatha)与“观”(Vipassana)的结合,使修行者体验到“无常”“无我”“苦”的本质。禅修的方法多样,可以是专注于呼吸的出入,也可以是观察身体、感受、心念或法的运作。当修行逐渐深入,定力增强时,修行者的觉知会越发敏锐,进而触及内心深处的微妙现象。这种体验有时伴随着对“无常”与“无我”的直观感受,可能会引发一种深刻的震撼或恐惧感,这在佛教中被称为“恐怖智”(bhayañāṇa)。它是观智修行的重要阶段之一,标志着修行者正在从感知层面直接接触存在的真相,也是一种心灵从执着中逐步解脱的开始。

我第一次感受到“恐怖智”是在一个深夜。我正在练习身体放松,专注于呼吸的出入。开始,一切都平和而安详,呼吸变得越来越缓慢,心也渐渐安静下来。然而,就在我以为自己进入了一种平静的状态时,那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突然袭来。那一刻,我的意识仿佛被拉入了一片无边的黑暗。呼吸变得陌生且无法控制,胸口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压迫着,无法挣脱。我的“自我”似乎在一点点消融,就像被吸入了某种深渊,那深渊里没有光亮,没有边界,只有一种彻底的虚无。这种感觉竟然被我的思维具像化,我看到自己像一颗微小的碎石被一颗巨大的行星引力捕获,在一个无形的轨道上被迫旋转,周围的空间无限延展,而那巨大的存在带着黄褐色的斑,笼罩着我,既沉默又不可抗拒。我想抓住点什么来稳定自己,但所有的感知和逻辑都在这片空间中失效,只剩下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吞噬了所有的理性,随后失去画面。

这是与登山或者滑雪时截然不同的恐惧。在户外活动中,恐惧是具体的、有形的,是对危险,速度和失控的本能反应,从而激发大量且持续的肾上腺激素分泌。而在呼吸中,这种恐惧却没有任何外在的原因,只有内心深处对“无常”和“无我”的具像化直面。或许,自我不过是一个虚幻的概念,呼吸也并非属于自己掌控,而是生命本身的一部分。那种对生命本质的直观感受,让我恐惧,也让我瓦解。

起初,这样的体验让我极为不安。每一次回忆起那种深不见底的虚无感,心底都涌起一阵寒意。训练呼吸本是为了平静,而恐怖智的出现却让我感到一种无法摆脱的压迫感。

然而,随着一次次寻找答案,我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一种普通的恐惧,而是对“存在本质”的触碰。恐怖智像是一扇门,通向某种更深的觉知。它让我看到生命的无常、无我,看到自我不过是五蕴和合的幻象。正因为如此,我对这种体验不再只有抗拒,而是开始隐隐期待它的到来。

这种体验很难得,经常每隔几个月才有一次,但当恐怖智再次降临时,我总是抱着一种矛盾的心情迎接它。一方面,它的深度与持久性让我感到畏惧,那种彻底的瓦解感让我时刻处在边界崩塌的危险中;另一方面,它的震撼与真实又让我无法抗拒。我开始明白,这种恐惧本身正是修行的一部分,它让我更直观地感受到无常和无我的真实,而不是停留在理性的理解上。

生活即修行

回家途中,车窗外,浅间山的轮廓在暮色中显现,像是一幅巨大的油画。我们途经中部横断道,车内响着孩子们《龙猫》的『散步』,路面逐渐向前延展。我回想起这一路的经历,无论是滑雪道顶端的短暂恐惧,还是登山中体会到的心流状态,以及深夜练习呼吸时面对“恐怖智”的震撼,这些看似彼此独立的体验,却让我深刻地感受到生活与修行本质上的统一。生活中的每一次挑战,每一种感受,都是修行的一部分。

回程途中遇到的浅间山

新的一年,我会继续挑战不同的领域,也许是更高的山峰,更陡峭的滑雪道,或者更加深刻的内心探索。每一次超越自我和现象的执着,都是让我靠近内心自由的契机。我开始明白,真正的快乐并不在于征服什么,而在于能够接受生命本来的样子,不论它是辽阔的、寒冷的、寂静的,还是充满未知的。

远处的山丘渐渐隐入夜色,而我的内心依然感平静。生活即修行,我希望继续用这样一种方式,去迎接未来的每一天。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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関東老王我是老王,来日本十年,蹉跎七年做研究,后转入电力交易行业。我写文章主要分享一些生活和工作的内容,治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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