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21)
走了許久,似乎旁邊的書沒有少,反而越來越多。
「我有些幽閉恐懼症了。」我說。
U很耐心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這條路走不完,不如我們回頭吧?」
U說:「回去也未必能走完啊。」
我看了看她,覺得這不是一句玩笑話。轉身望向來時的路,到處都是堆疊的書,似乎書架也層層疊疊,仿彿走過來的那段時間,這裏就發生了一場宇宙的誕生。一切都在瘋狂地向彼此接近,書籍如同雨季的藤蔓,四處糾纏。我記得的路,確實淹沒在了這無窮無盡的圖書森林之中。
我們兩個站在這裏的時候,那些書也正在迫近我們,近到能聞見那有些濕冷的味道,也能看見黃色的書頁,黑色的灰塵。時間漸漸在這些陰暗的阻擋中顯形,慢慢告訴我,那些過去的時光,是如何墜入迷宮。
「我們繼續走吧。」
U笑着說:「好的選擇。」
「也許只是沒有選擇。」我沒有覺得很好,也并沒看到有什麽選擇。
當眼前的路只有一條,我們又不能回頭,除了停下,便只有向前走去。也許走不到盡頭,也許該後悔為何會開這扇門進來。也可能在那不可能停止的旅途上,漸漸迷失在每一個路口。生命沒有停止,不是因為時間消失了,而是我們自己已經忘記去度量生命本身。
我坐了下來,此時不知過了多久。房間裏沒有一絲風,只有一點點書籍的味道。U沒有疲憊,也沒有慌張,獨自站在旁邊,翻看着一本書。我雖然累的不行,但也沒有睡着,身邊的書支撐着我的脊梁,讓我還能凝望着遠方的路。
手邊碰到一本書,沒有封皮,只在第一頁畫了一個很有趣的「?」。
第二頁則是一段話:
「我曾看過,我向你說明:它們不會長久,哭泣和歡笑,愛情、渴望和仇恨:我想它們不會與我們同在,一旦我們跨過死亡大門。它們不會長久,美酒與玫瑰的日子:從朦朧的夢中,我們的道路剛出現片刻,又消失在夢幻中。①」
我剛想翻看下一頁的內容,一個低沉的聲音說:「不曾見過你啊,朋友。」
我驚訝地回頭,只見站在書籍叢林的陰影裏,是個矮矮的身形,他正走近我。
U和我一樣看着他,試圖判斷這是一個什麽人?
他越走越近,身形和面孔也變得清晰。
一頂小小的黃色絨綫帽,長長的棕色大衣,下襬已經覆蓋到膝蓋。
面孔蒼老,很大年紀,眼神卻仍明亮得如同年輕人。
高鼻樑、闊口,一個沒有鬍鬚的乾淨下巴。
從上到下都很清爽,雖然不那麽簇新鮮亮,卻依然乾淨可親。
他說:「你好。」
我說:「你好。」
U也在那面說:「你好。」
這個老人看了看U,笑着說:「我見過很多像你一樣的。他們都很好。」
U也好奇地問道:「都是誰?」
老人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他們都不說自己的名字,只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一點也不想多聊聊。不過,他們都很有禮貌,很有禮貌。」
我忽然感到自己應該問他一句話:「請問,怎麽稱呼您呢?」
「艾斯爾,艾斯爾·賈廷,一個落伍的老頭兒。不算時髦,但還願意聽聽年輕人說話。」
這個老人不知從哪兒拖出來一把木靠椅,坐下來,也拿起一本書遞給我說:「不妨看看這一本。」
我放下手中的書,接過這本巴掌大的小冊子。
這是一個裁過邊的手釘羊皮本,皮面上燙金的大字是「πνος」。
「很有趣。比你正看的還有趣。」
我翻了翻,只能不好意思地說:「抱歉,我看不懂這種語言。」
——
注①:尤金·奧尼爾:《長夜漫漫路迢迢》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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