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人間鬼故事Day 3：騷擾

這是一個事件，小但是被各種背景因素拖成難以啟齒。

一段時間之前，我碰到了人生中稀罕可稱之為騷擾的情況。情節普通，只不過是獨自去附近偏僻的小城郊遊，坐在人不多的塔樓草地上曬太陽時，來了一位路人攀談，做了各種奇怪的邀請和手不適當地搭上來而已。花了一點時間確認情況不對，拒絕離開也就好了。事後回顧或許能處理得更好，但總結自己的反應也不算太差。

困難在於事後，在於對方的身份是亞裔難民，就算事件本身影響不大，卻很難越過這層近年非常敏感的背景跟身邊的人聊起這麼單純的事。首先是自己這關，從他聊天談到的生活種種回推，我始終很難想像排除這層身份以後，他還會騷擾我。可能我就是現場唯一讓他認為在種族、年紀、性別上都比他弱小的人。也就是說，我無法跳過這一層闡述自己遇到了什麼事。也在於我並不想和當地的朋友聊，將他們推向厭惡外來人的一方，隨口就讓這群人的處境更難；也並不想和和自己背景相似的外國人朋友說，因為稍有不慎我便成了最荒謬的排斥難民的外國人。或許也不只是政治正確那麼簡單。我不想在說不清楚的情況下談，但是又為什麼會是我感到啟齒困難呢？我不是才是受不當對待的一方，不應該擔心受到責備嗎？雖然嘗試了解當地難民處境，但也未果。

事隔幾個月，情緒消化到已經快要忘記這件事，終於在相當輕鬆的氣氛下，喝著咖啡跟同學忽然聊起這件事，然後就知道我搞砸了。

當對方逐漸嚴肅起來，句句不留空隙地勸說都是外國人不應該彼此分化，讓大家的生活更困難，而且這幾年的學術訓練就應該要想辦法彼此溝通理解。我就知道這次練習失敗了。

其實，我只是開始意識到，只因為自己是外來人而採取的外國人友善立場，自然卻也有可能太廉價。廉價在於我的利己想法僥倖能和政治正確合流，所以未經考驗，以致於不能理解為什麼有的人站在對面或改變了立場。那些生活不便、社會不安，或許可以用道德、種種理論或政策說服人去包容，用更多機制去改善，然而體感上的經驗，眼睛看見的印象卻更真實，難以否定。

我並沒有改變立場，仍然希望自己處在友善的環境裡，只是覺得自己似乎終於可以看得見不可解的那一方。即使是透過一個雙重讓人沮喪的交流經驗。

最終我是沒有背叛我的學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