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朵奇卡》：未尽之章与有尽之命运

文/四目

《涅朵奇卡》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未竟之作。小说以涅朵奇卡的视角讲述自己从出生开始与父母在贫苦中生活，到之后孤身一人寄宿于公爵家中，结识童年玩伴公爵小姐卡佳，再到之后辗转到公爵大女儿家中居住的故事。虽未完成，仅有的三个篇章却依然流露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贯的厚重。沉凝的忧郁贯穿始终，偶有夕阳的斜晖自窗外倾泻而入。

《涅朵奇卡》的第一部分讲述的是涅朵奇卡不断犹疑徘徊在父母的对峙冲突之间，一面是来自母亲的痛楚却真实的生活，另一面则是来自父亲的，撕开包裹着的绚丽糖衣，内里却是无比空虚的幻梦。

《涅朵奇卡》中最为人所知的人物，便是第一部分中涅朵奇卡的继父叶菲莫夫。尽管才气不俗，叶菲莫夫却是一个再典型不过的空想家和妄想者，他歇斯底里、狂妄自满、精神疯癫、懦弱无情，总认为自己的才华被现实侮辱、压迫，“崇拜着自己的不为人知的伟大”。他花着涅朵奇卡母亲的积蓄，一旦花完，就立即向所有人宣布，婚姻毁了他的才华；他一次次让涅朵奇卡偷来母亲的钱财供自己寻欢作乐，或是追寻他遥不可及的幻梦，而将所有的责任和痛苦转嫁给了年幼善良、无力自卫的涅朵奇卡与孱弱辛劳的妻子。

当叙事与故事、与人物的命运形成“共谋”，当表层与深层彼此呼应，意义的张力便于此诞生。在叶菲莫夫浪漫主义式“天才之陨落”的遮蔽下，涅朵奇卡的母亲自然而然地沦为了陪衬。文中一直以“我母亲”和“妈妈”称呼的女性便如此消隐在了字里行间。显然，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此并非毫无察觉。他以简短又不失厚重的语言，讲述着热情、富有幻想且受过良好教育的母亲，如何在丈夫死后带着孩子生存，又是怎样被叶菲莫夫的天才式的荣光所吸引，却在结婚后的头一个月就失去了所有的梦想与希望，“面前只留下凄惨的现实”，经历了整整八年连续不断的忧愁和痛苦。直到最后，“妈妈”的尸体都是被“能找到的我们的衣服”，被大衣、父亲的旧常礼服、长袍，甚至“我脱下来的衣裙”完全盖住，“藏在抛出的这堆东西下面”。留给涅朵奇卡母亲的，是一个必然被隐去、被磨灭的终结。

涅朵奇卡对神经质母亲本能性的恐惧，与孩童时代对无限幻想的自然亲近造就了她最初对于父亲近似怜悯的奇妙之爱。这样的爱随着涅朵奇卡良知的成长而不断衰弱，她终于意识到，她之所以选择父亲一边，在于他几乎是个疯子，扭捏作态、小孩子习气，能够与自己平起平坐。涅朵奇卡多次表达自己对于冷淡母亲的愧疚和怜悯，“我内心怎么能够产生这样的残忍，来对待像妈妈那样一个永远受苦的人？”不过，涅朵奇卡与生俱来的幻想家倾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抹去的。母亲死后，父亲带着涅朵奇卡出逃，却半途反悔，抛下涅朵奇卡独自离开。涅朵奇卡虽然不想留下母亲一人在冰冷的家中，但她还是选择奔向抛下自己的父亲，筋疲力尽地摔倒在街道上。在代表现实的、痛苦的“母亲”，与代表幻想的、麻痹的“父亲”之间，涅朵奇卡还是选择了走向“父亲”。尽管由此开启的人生新篇章不再如童年时期一样晦暗压抑，但读者们也不难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的爆发性悲剧的影子。

《涅朵奇卡》虽未完成，其中隐含着种种线索都已预示着，某种难以洞悉却始终横亘于人物面前的深重命运是必然会到来的，涅朵奇卡与母亲的命运似乎必然会形成互文，因时代之浪涛，也因女性之身份。不过，涅朵奇卡于爱情中所感受到的那一份真挚纯粹的陶醉和喜悦，以及“把我带到高处，以神奇的全景，以动人的辉煌视角向我展现未来”的阅读体验，也能够照亮了她过去全部的生活。因此，命运晦暗，却仍旧动人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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