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乡热帖 | 我也是一个有工会的人儿啦！如何在加拿大成立工会

她乡乡友 BananaBooboo 在加拿大从事影视后期动画行业，最近她在她乡论坛里分享了和公司同事一同争取成立工会的过程。

年前收到邮件，我司的工会正式在劳工局那里备案成立了！LinkedIn 上大家奔走相告说"we made history"，因为我司是业内第一家在加拿大成立工会的公司。最近科技产业一片哀嚎，停招裁员减薪不断，作为打工人用了两百多年的对抗资本家惯用武器 —— 工会，也许可以是一个选择。所以我想把我司的经历写下来，给大家提供一些灵感的小火花。

事情的起因还要回到去年十月。

因为好莱坞编剧和演员工会相继罢工，导致位于下游的我们行业受到重创。今年夏天起，陆续听见公司裁员以及倒闭的消息，我司也不例外，我管理的团队去年年初将近20人，从秋季起就被陆续裁到只剩我一个。十月初的时候公司提出了减薪这件事，具体操作就是加拿大这边员工减薪20% - 25%（除少数收入非常低的初级岗位外），为期七个月，以帮助公司“共度时艰”。类似的操作在 covid 初期2020年夏秋的时候，因为各地 on site 拍摄停摆，我司也做过半年的集体减薪。当时由于全球疫情有种末日笼罩的氛围，加上疫情初期消费下行大家普遍都觉得钱拿在手上也没地方花，而且也是第一次经历降薪这种事情，总之大家的接受度都还行，觉得公司这是在想办法保住大家的饭碗，情有可原。

但是这次就不同了，一面是夸张的通胀，大家买菜吃饭和房贷都变得吃紧起来，一面工资一年下来却不涨反降，这个肉疼谁割谁知道。而且公司打着“减薪代替裁员”的口号，但是其实已经把所有团队都裁到只剩骨干成员了，合同工到期基本都没有续。我一个朋友手上原本80个人的部门，九月他从 HR 那领了一份名单一周内 fire 了四十个人，那个周五他一边喝酒一边眼睛红红地跟我说，如果他们再让我开人，我真的要上吊。但是人裁的七七八八了，项目并没有停，罢工前写好/拍好的片子我们还在赶工，所以留下的人反而要加班加点赶更多的工作。在这种压力下宣布了减薪政策，只能说是火上浇油，点起了“建立工会”这把火。

宣布减薪那天，公司连开了三个线上 town hall 大会，大家抛出了很多实际的问题但是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公司一开始给的减薪政策有两种模式可选：第一，直接减薪；第二，针对有些员工无法支持消费降级（比如说有房贷之类固定开支），公司给“无息借款”让他们回到原本的薪资水平（也不是完全没有减薪，只是减的少一点），但是公司“借”的那部分工资，在减薪结束的2-3年期间需要偿还给公司（提前跳槽的话要一次性偿还）。HR 给了一个谁也看不懂且合法性始终存疑的算法，到手的钱基本保持原样。但是这个选项侮辱性太强了，等于是我给你打一样的工，却拿到了更少的工资，然后你把我原本的工资“借”给我，还套牢了我之后三年的职业生涯。

大家问了很多问题，主要针对这几点：第一，减薪25%的话，能不能一周工作32小时 - 得到的回答是“不能”。第二，减薪期间如何能保证不加班or减薪期间的加班费怎么算 - 这个问题始终没有得到答复。第三，针对“借款”这个选项，合理合法性，债务关系是否会影响到信用，三年偿还期内如果不是自愿离职而是被裁员怎么办 - 这些也都没有得到妥善的解答。

最后减薪还是在众人的骂声中推行下去了，由于反对声音太强烈（reddit 上有人把公司 CEO CFO，CTO 和各个分部负责人的年薪全都扒了出来，还有各种扒公司的 reddit 贴，甚至上了新闻），最后两次 town hall meeting 公司直接把问答环节拿掉了，除了 host 其他人都消音，chat room 也禁了。公司做了一点点妥协，就是除了之前的减薪or贷款两个选项，新增了一周工作三天同时减薪40%这个选项，然后头两个（减薪or贷款）选项也放开了一个补假的承诺，七个月的减薪，用同等比例的假来补，但是这个假不能在一年内连续修完，要均摊到2-3年的时间休（怕大家一回到正常薪资集体销假然后离职吧）。过去虽然也有很多 unionize（工会化）的吆喝，但是大家总是有“做不下去就跳槽”这个选项在，在职的人想要保住工作，离职的人没有公司更是没法张罗工会。这次的经历完美激发了大家想要一个工会的愿景，保住了工作的打工人们面临着缩水1/4的工资和高通胀，意识到了个人和企业对抗完全没有任何话语权。

那个周末，一个 discord 叫做 XX（公司名字缩写）united 的 server 默默成立了，迅速以口口相传+LinkedIn 群发的形式宣传了开来。

我们抱的是 IATSE (International Alliance of Theatrical Stage Employees)的大腿，几年前 IATSE 帮助过伦敦的一间公司成立 union，我司总部也在伦敦，所以有一些员工有这方面的联系，找到了 IATSE 加拿大的负责人。十月中旬 IATSE 为我们组织了第一次 Q&A，那之后又陆陆续续组织了很多次 Q&A 来解答大家关于工会的一切问题，我们用线下活动和 LinkedIn 群发的方式把这些 Q&A 会议信息发了出去。在工会成立之前，我参与了两次线上 Q&A 和一次线下 Q&A。

总的来说，IATSE 在加拿大组建工会，每一个公司在每一个省的分部，都需要建立一个本司在这个省的 local。这个申请工会的过程，简单说的话，就是 IATSE 一旦确定本司员工有 unionized 的意愿，就会在本省申请一个这个公司的 local，建立 local 以后就可以把工会卡发给想要签的人，一旦签名数量达到一定数目，工会自动成立。但是落实到实操上，每个省成立工会的条件都略有不同，细节上要求也有所不同。我司所在的安省和 BC 省，需要投票，而投票结果只要赞成大于反对，工会就可以成立（比如说如果有三个人参与投票，两个人投赞成即可）。而笔者所在的魁北克省则需要搜集签名，且每个签名支持的人要额外向劳工局缴纳2加币的费用，支持工会（且交了2$）的人数大于公司总人数的50%（50%+1），工会正式成立。

在工会卡派发出去之前，我们都很谨慎，IATSE 的人也嘱咐我们不要在工作时间或者办公场所谈论这件事（因为办公时间和办公场所理论上都是公司可支配的资源，如果公司拿到证据可以作为反驳工会的理由之一）。加拿大的法规对打工人保护力度很大，其中就包括给了工会很多支持。在我们默默转发 union card 搜集签名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了很多当地法律上对打工人的政策。

比如说，一旦 union card 派发下去，公司就不能对员工成立工会这件事干预和打听，一旦有人发现公司管理层在询问或者干涉工会任何相关事宜，可以（由IATSE）举证到相关部门，一经核实，工会自动成立。再比如说，工会成立了以后，提出的第一条动议，如果雇主不在规定时间内做出正式回应，工会的主张自动生效。

下面分享一些我这几个月在Q&A会议里学到的一些关于工会的小知识。

> 关于union due（工会会费）：union due 有一个底线和上限，在底线和上限范围内，具体给多少是工会员工内部决定的。我们的工会 due 分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在年薪的1%-2%之间，另外一个部分是固定的年费，在100-200 加币之间。现在我们工会正式成立了，下一步我们可能就要决定工会会费的具体数额了吧。工会年费主要用来支付工会管理团队的薪资，比如说我们有一个专门负责我们 local 的负责人，工会还有工会的律师和财务团队，union due 也包括支付给他们的工资。然后按照工会成员商讨，决定具体 union due 的用途。比如说我们可以决定多交一些钱做失业储备金，这样一旦有工会成员被裁员，储备金供给2-4周的过渡期薪水。这些全都是我们自己主张，IATSE 可能会给一些意见，但是我们自己的工会，给多少钱，怎么花，我们自己说了算。这些财务信息对每一个工会成员透明公开。因为我司是 unionized company，所以我司的员工都收到工会的保护，同时也都要交 union due。

> 关于 union 能为我们做什么：一些简单的例子就是，工会可以要求公司薪资透明化，给每个岗位限制最低薪资，每年的最低涨薪额度，商业保险配额，加班的餐补和交通补助，裁员的比例和赔偿金，等等。具体的主张是我们自己提，IATSE 当时开玩笑举了个例子，说，比如说，如果我们要求“everyone gets a puppy"（给每个人发一只小狗），他们可能会追问一句”你确认吗“，但是还是会去跟公司争取”the employees ask for puppy"，具体到狗的种类，年龄，携带条件，都是可以加在合同里的。IATSE 并不会替我们或者公司去做任何决定，他们是服务于我们，会站在员工的角度帮我们争取我们想要的任何权利。

> 关于加入工会是否有风险：很多人都担心加入工会是否会被公司报复或针对 / 公司是否会把这个省的分公司关掉然后去别的没有工会的地方开公司。单个个体争取权益更容易被针对，所以我们需要一个 united solidarity，公司无法再针对单独的个人。一旦成立了工会，每个工会成员都站在一起，罢工一起罢，公司没办法开除或者报复所有人，也就没办法开除或者报复单个的某一个人。加拿大法律非常明确地指明了公司不允许报复加入工会的员工（举两个我知道的例子：在工会成立前，一旦工会卡开始派发，公司如果询问任何跟工会有关的内容，工会都自动成立。如果公司阻碍个人成立工会或者报复个人，举证成立，公司需要付高额赔偿）。至于公司是否会关停成立工会的部门，这个是公司比较常见的拿来威胁 unionize 的理由之一，但是要知道，公司一开始来这个城市开公司，并不是因为“没有工会”这个理由。举个例子，IATSE 在魁省和安省也有别的 local，比如说拍摄人员编导等 on site 的岗位，他们加入 local 了以后，也并没有导致公司关停。IATSE 成立这么些年，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公司因为工会而倒闭关停过。如果一个公司会因为员工成立工会而开不下去，那这个公司也就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因为工会争取的是员工的合理合法的权益。员工只有在公司剥削员工的时候才是公司的敌人，如果打工人并没有被压迫，打工人和雇主就还是一心的。一个把员工都变成了敌人的公司，它如果倒闭，肯定不是因为工会，而是因为这个公司烂到骨子里了。

> 关于下一步：温哥华的工会因为比我们早成立几周，现在已经提出了第一条关于加班补助的动议。在魁省工会有一个半月的公示期，期间公司可以向法院提交工会对公司不利的申诉，但是申诉的每一条理由都要有支撑的证明材料，而加拿大的劳工法整体是更袒护打工人的，工会律师相信只要我们的签名有效，这个公示期就是走个形式。公示期结束了以后，工会会开始征集工会代表，工会代表去搜集员工的心愿，然后根据搜集的信息来决定我们工会的第一个动议。笔者也准备报名做个工会代表，更加积极地参与到为自己也为大家争取权益的工作中去。

In solidarity, we are stronger, we have a voice. When we are together, we can fight back.

附录（一些 union discord 群聊搜集的信息）

Union Misconceptions

Will my salary get lower or decided by the union? I'd rather negotiate on my own.

No, everyone is still free to negotiate their own salary and benefits. The only thing a union sets are minimums the employer has to follow. 

Are we expected to participate in union events/meetings/etc?

No, everyone is free to participate as much or as little as they want. You can enjoy the benefits of the union without participating at all if you wish.

Does it cost money to join a union?

Yes, about 58$ per quarter for IATSE + 1~2% of our salary for our own union fund. This percentage will be decided by us, the employees, to pay for things we want (events, strike fund, etc). The 1-2% is just an example of what other unions do, it can be lower if we don't feel like paying this much. This cost is way less than what we could gain from unionizing: a union could negotiate a minimum yearly raise or prevent another 25% cut next year. 

Are we allowed to talk about unionizing during work?

Yes. The company can request we don't, but they haven't yet. 

Can the company fire me for being part of the union?

No. First of all the company will never know you signed a card or support the union unless you say it publicly. Even if you reveal yourself, the laws protecting union workers in Canada are very strict and it is unlikely the company will risk firing anyone supporting the union. 

Will [公司名] close the Montreal office if we unionize?

Very unlikely, if it was more economical to do so they would already have done it. A union may actually benefit [公司名] in the long term by attracting great artists and making them want to st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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