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的夢遊(40)
我的學校都已經消失了,原址建起了一座養老院。所有的孩子和所有的老師,似乎都不見了。我想,大概時間會吹響魔笛,然後把我們的記憶都帶走。
我清醒的時候,除了看書,也會反反覆覆地祈禱,包括我自己,還有我認識的人。這樣的祈禱,會花一些時間,這讓我有時候就會擔心被人打斷。即使在後來,我自己一個人住,同樣會有隱隱的擔心。
回憶一切,往往會讓一個人不知不覺就變得很難過。尤其是那些細節,但很多時候,我們不肯想,生怕被人提起那些事。但這就像自己不照料自己的傷口,傷口只是結疤,但疼痛的記憶卻不會消除。我們以為消除了,但它并沒有。
教授曾經在最初告訴我:「一切都會過去。」
但就連她自己都忘了這句話,因為她一直堅守着自己的過去,不肯放棄。我呢,很難說,有很多時候,我都弄不清自己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無論我把判斷滑向哪一端,心裏似乎都不肯確認。要想信任一種判斷,總是帶點兒危險的。
我這樣說,當然也算不得聰明,可笨的人,會過得幸福,愚蠢的人,就只剩下清醒了。我照看篝火的時候,曾經有一個起夜的傢伙坐在我邊上,一起看着火。他可以隨時去睡,但偏偏不肯睡。我則睏得不行,卻必須用各種方法讓自己保持清醒。這個時候,聊天已經不是保持清醒的好辦法了,即使我們互相講了幾個鬼故事,眼皮還是慢慢耷拉下來。
我打算用火或者水,來讓自己清醒一下,但旁邊的傢伙在,讓我總覺得會被嘲笑。
年輕的時候,多麽單純,既不會推脫諉過,也不懂得厚顔無恥——我這裏并沒有諷刺任何人,這只是字面意思,沒有人不願意做一個值得尊敬的高尚人士。我只能站起來,去拿柴火。
等到走回來的時候,他還在,並且仍然很清醒地睜大眼睛,呆呆看着火,一動不動。
我走過去,坐下添了一點柴。
「你覺得火會滅嗎?」
「不會。」我說。
「很多人勸我回家。」
「那很好。」我只是應付地說。
「但我不想回家。」
「你應該回家。」我大概是有什麽惡意。
「回家很好,我應該回家,我知道這個。」他繼續呆了一陣,我也沒有搭話,又過了一會兒,他說:「你聽到了嗎?」
「什麽?」我停下呼吸,靜靜聽了一下,什麽也沒有。
「夜裏的聲音。」他說。
「那是什麽?」
「就是那些白天靜靜躲在窩裏,一動不動,生怕被那些更大更凶的傢伙吃掉。只有到了夜晚,它們纔會出現,這裏喝點水,那裏找點什麽吃吃。它們的眼睛能看清楚黑暗。我小時候在山上看田,就曾經看到過很多。」
「哦。」我嗯了一聲。
「我現在就是這樣。」
「胡說什麽,你該回家,去找個好姑娘,結了婚就不會犯愁。」
「我不會說話。我喜歡她們,但說不了什麽,待一會兒,她們就都走開了。」
「結婚不用說話。」我隨口說了一句。
「你真這麽想?」他大概不是問我,而只是一種保持對話的態度。
後來的那些話,我已經都不記得了。到了今天,這個男人大概早已結婚,然後離開了地球。很多在我生命中出現的人,總是只留下一個名字,或是某些對話,也有人給我更多感覺,讓我能夠回憶,或是遺忘。但這些都不重要。無論我們說過什麽,或是有着什麽更親密的接觸,到了現在,我都認為,自己並不曾真正瞭解過誰。
圖書館的管理員又走過來,雖然她什麽也沒說,而且故意裝着不看我,但我還是明白她在說什麽。多奇怪,兩個陌生人,只是因為彼此的處境不同,就可以瞭解彼此沒有說出的話。
我站起來,放下書,再次離開這裏。
那個管理員也很快去關上燈,再鎖上大門,從另一個門出去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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