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三頁紙
(一)
「你一定不要因為一個人滿頭白發、滿臉皺紋,就覺得他生活了很久。他并沒有生活很久,只是存在了很久而已。如果一個人一離開港口就被卷進一場猛烈的風暴,一直被四面八方刮來的狂風吹得東倒西歪,在原地團團轉,你會覺得他航行了很遠嗎?并沒有,他只是被翻來覆去折騰了很久而已。」
塞涅卡(LuciusAnnaeus Seneca)是斯多葛派的哲學家,他的書信編集為《論心靈之安寧》,這是里面的一句話。
斯多葛派(Stoicism)有自己的觀點,但我并不愿意輕易接受那種事后的總結。一切哲學都來源于問題本身,因為各自看法和應對的不同,才導致出現繁多的學派,斯多葛派也不例外。
僅就這句話來說,其實并沒有什么可以反駁的。世間的道理,大多如此。但對于每一個人來說,話是話,行動是行動,道理管一頭,運氣則管另一頭。從來就沒有哪個道理,可以讓每個人都滿意。問題如「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我們能夠保守的、依靠的,唯有自己心中的一座小小島嶼。
天地不仁,能予則能奪,最開始是外物,其后則為身體,此猶為不足,則剝去思想,拿走精神,而消解一個人之全部。此時的道理又有何用?
這就像經典物理學和量子物理學,其效用可否在于范圍。入我范圍,就是童蒙求我,出此范圍,我需求童蒙。
生活久不久,我們相信了這一段話,就將在塞涅卡的范圍之內。或者如東倒西歪,原地團團轉的破船;或者是揚帆遠行,目的明確駛向新世界。面對這世間種種不如意,到底怎樣定義,全在于我們自己,而非塞涅卡所能顧及。而能否從這段話中受益,也不在這段話是否正確,斯多葛派有無妙義,只在乎我們自己處于生命的何種范圍而已。
(二)
「我們缺乏信心并不是困難造成的;而是這些困難來自缺乏信心。」
有人早上喝咖啡的時候來讀塞涅卡,我則是偶然間撇過,卻覺得可以引起自己的思索。
我已經挺長時間都在恐懼中生活了,這真讓我覺得驚訝。仿佛在陸地上遙望遠處的海嘯,潮水如墻涌來,一些人正在奔逃。我們若是站在高塔之上,已難免會為了那些逃不及的人感到憂慮和憐憫,要是這逃奔的人正是我們自身,則除了極力遠離這恐懼,又能有什么多余想法呢?
我曾以為恐懼就是來自于不可抗衡的力量,猶如西西弗斯的巨石,來自于神的安排,不可扭轉。這是很容易理解的事,但卻并不能解救所有身在恐懼中的人。當一個人坐在枯井之中,所能望見的天空,唯有頭頂巴掌大的縫隙。恐懼也是如此,我們只能聚焦在某一件事、某一種念頭上,而這只會讓我們的身體捉襟見拙,恐懼猶如寒氣,可以從任一方向襲來。
蒙頭而睡的人,總是恐懼著什么,但當我們疲憊得毫無知覺睡去,身體卻自然而然從束縛中離開,一切會按照我們習慣的樣子發生。信心并不是一種可以追求的靈藥,我們只是在忍受恐懼的日子里,忽然得到一種靈感。當我們有了信心,信心也就被得到。恐懼會成為我們的老友,而老友從來不是跟屁蟲,也不該是一個工具人。
(三)
「如果不能使人們的痛苦得到治愈,哲學家的主張就是空洞的。一種醫術如果不能驅除軀體的毛病,這種醫術就毫無用處。同樣道理,除非哲學能夠驅除心靈的痛苦,否則哲學就毫無用處。」
這是伊壁鳩魯的話,我曾經在遇見塞涅卡之前,就碰見了他。
但我對這兩個人,都不了解,我甚至是在看了大半本後,才知道塞涅卡是一個富人,曾經整日生活在羅馬皇帝尼祿的身邊。當然,他現在以他的哲學主張聞名,并且被歸類到斯多葛派內。但對于所謂的派別,他們自己并無太多主張。他們認為最重要的就是解決問題:到底怎樣才能過好自己的一生。
這當然是富足的人都會產生的想法。乞丐想的是活下去,別餓死;勞作的奴隸,則會明白自己必須忍受今天份的被支配。但一個人不應該總是自認為是乞丐或是奴隸,讓人覺得吊詭的,正是一個人認為自己是乞丐或奴隸,正證明了他已不再是一個乞丐或奴隸。
在任何城市,我們都不會將餓著肚子正在乞討的人,都歸之為奇怪。同樣的,一個人不得不聽從他人號令,也不意味著他就是一個奴隸。
哲學的作用并不是改變我們的處境,而是在改變我們看待自身和身處環境的意義。
我們需要尋找的是獨屬于自己的哲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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