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我的家庭故事Day1：我真的是你前世的債嗎？

第一天：你認為你自己內在有什麼部分，是源自於家庭，有家族痕跡的？又或反過來說，你有哪一個部分的自己，是跟家庭相距甚遠的？例如是，習慣、癖好、作風、性格、想法、價值觀等。

初中上心理課老師講到原生家庭。她問你們認為一個人的原生家庭會影響ta一生嗎？我舉手說會，這種影響是無法磨滅的。我的回答是出於憤恨。她反駁我說不會，卻又接著說我們很大程度上會和擁有父母性格特質的戀人在一起。聽完她的答案我很崩潰，耿耿於懷記了很久。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正憤恨地隱忍著、等待著可以從這裡徹底脫離的時機，而你卻要告訴我，即使我逃開了，也依然會陷進同一個漩渦？這對我來說是很殘忍的事，如果我不去相信我的努力逃離是有意義的，那我能相信什麼？

對父母的糾結痛苦持續纏繞著我，並沒有因為我的走遠而離開。我還記得高中每次和我爸吵完架後他冷靜下來，開始找我談話，假裝語重心長地講其實我是兩個小孩中最像他的。因為我還小、還寄人籬下，只能坐在他面前看他一次又一次說出這種詛咒一般的話語而無力抵抗。很多次我都想尖叫著站起來，撕開他冠冕堂皇的面皮大喊你有什麼了解我的，你憑什麼說我和你像。我最討厭別人說我像他，但是媽媽這麼說，我也漸漸察覺。

高中時寫同人文，有幾次寫到主角吵架，其中一方對著另一方說你現在的樣子和你爸真是如出一轍，另一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接著這段關係走向一個破裂的分叉口。其實我一直都知道，這是我最深的恐懼，不過直到現在這恐懼才從水面下浮上來，顯現它真實的模樣。我開始意識到我的自私自利、傲慢、偶爾的幼稚還有陰晴不定的震怒都是來自於他，來自於我爸——這個同樣從奶奶那繼承了陰晴不定的男人。我有他狡猾的小聰明，自私的利益心，外熱內冷的感情，傲慢的審視。這些缺點內化在我的性格裡，變成一種複雜的有機。我一邊痛恨自己與他的相似，一邊學著和這些陰暗的部分共存。這是我現在亟需解決的難題，我在戀愛中的反復無常，其實都來源於無法接受真實的自己、無法接受隨著時間暴露的陰暗。我無法接受原來自己是個並不高尚甚至市儈的人，我無法接受自己強烈的嫉妒心和施虐欲。對於我來講，這些都是我隱藏壓抑太久的情緒，因為沒有遇見合適的人，便無法激發出來。我只能在那一刻和它們尷尬地相遇，意識到我其實也陌生得超乎自己想象。

但我又確實是家族中的異類。我的父母都是不願逾矩的人，他們堅信這條線這道墻有他們應在的理由，沉溺在自己既得的利益中，無視真實的痛苦。他們太聰明，聰明到每次有慘劇發生，總能及時的扭頭不看；他們又太愚蠢，即使火燒到身邊，也能憑藉一絲運氣讓自己不至於入險境，接著對世事抱有幻想般的預期。我家是退伍老兵家庭。我的爺爺、我的爸爸都無比相信這個體制給我們帶來的是解放、解救。即使早年的我爸還能認識到社會中不公的行徑，他也已經被這個社會扭曲得為權力辯護。但這其實又是符合他形象的事。他遲早會這麼做。因為他在家中持有的、這個社會貫徹的，不都是他最熟悉的父權嗎？只是我一直無法坦然地相信，因為從小到大見識的怪事太多了。我還記得溫州動車、穹頂之下，記得那篇揭露楊永信、揭露豫章書院的長文，我知道這個社會在腐爛，我沒法相信這些得不到改善的事只會是這個社會的個例。它們總是一再反復上演，一直到再也無法被人擺到明面上說。

我相信我的生活、相信我看見的真實的苦難、關心我暫時看不到的遠方的人、無法無視他人的痛苦、無法信任已經反復被證偽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