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又生
霧氣繚繞中森林依然沉睡。遠方的林木依稀可辨,夕陽下光塵一如。然十步之內的光景,四野黯黯,天地間不見一道光線。黯淡時刻,人又是如何存有希望呢?當絕望如黑暗吞噬一切,希望其實並未離你遠去。大自然就是如此,暗夜之後是黎明,冬的盡頭是草長鶯飛。
看到《十三邀》采訪珍·古道爾博士的以希望為主題的訪談視頻。一眼被博士一襲孔雀藍披風吸引,同樣顏色的我也有一條。作為國家地理雜志攝影師曾經的妻子,古道爾博士熟諳攝影用色,接受采訪中她請求助理以孔雀藍披風換掉身上黑襖。瑩瑩碧色映照白發,鏡頭感變得清澈而新鮮。那年和艾姑姑聊起,說有一種美人並無遲暮,老去時美得像秋風裡搖曳的銀杏樹,當時想到的是阪本龍一先生,也暗戳戳贊美姑姑,她未察覺,點頭稱是。
博士頸上的黑石吊墜也很美,是一枚非洲大陸形狀的拼圖。為了那片廣袤的土地以及陸上生靈,她放棄了婚姻,也放生了把自己,一位生物學家、動物行為學家、人類學家、動物保育人士一路拍成國家地理封面女郎的首任丈夫。
巧的是姑姑頭像也是黑石拼圖,我數了數,只能說數字真奇妙。在奧地利旅行時女兒也想要一條黑石項鏈。為什麼不約而同都選黑色呢?為娘的翻翻白眼,意欲反對。然而低頭一看,我的項鏈也是黑墜,一只有眼睛的黑色天珠。有些物件非我所選,不覺間也佩戴多年。在姑姑家山中獨居的日子,她在房外走道上靜悄悄豎了只黑色抱枕,圓滾滾胖嘟嘟,某天驚覺它是一只眼睛,凝視我房門。閒來無事,我向眼睛背後塞去一張紙條,引小詩一首: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古道爾博士的行李箱很小,但是她帶了三條色彩亮麗的披風。披風百搭,一塊布料可以裹出無數形狀,適合簡裝出行。博士還特地備了一條中國紅。獲得訪談者許知遠贊嘆後她十分欣喜,解釋說這是一位阿根廷女友送的,原本是女友兒子從尼泊爾帶給母親的禮物。博士也有一個兒子,據說幼時為免被猩猩所傷,特制鐵籠以為保護,兒子成年後留在了坦桑尼亞。
「無論我走到哪裡,人們向我走來,有人流著淚說愛你。當然,我認為這不是真正的愛。它更多是尊重,是他們對我的信任。」博士說。
如果流淚不算真愛,那麼什麼是真愛呢?九十高齡的她會給出怎樣的說法呢?
已是冬季,老人家的黑色棉襖不足以御寒,大概也忘了披上那條紅色披風,她有些咳嗽,講話失音。許先生遞上一杯水,博士啜下一小口,不動聲色地說,這裡的一切都好冷,咖啡沒點熱氣。工作人員送上熱水,還有特為她准備的威士忌。
此刻,智者隨緣一撥。愛究竟是什麼呢?
它是老人家冷咳時遞向手中的一杯熱飲,是喉嚨嘶啞時一杯潤喉的威士忌。天涼了我感到冷,你也和我一樣冷吧?那樣一盞熱飲,寒冷時兒子端給母親,母親遞給兒子,這就是愛。雖然自己的孩子遠在異鄉,無法陪伴,可是當我寒冷時,你給了我一樣的溫暖。它也不止人間才有,它存在於一切生命間。
如果遇到年輕的珍,會跟她說些什麼?訪者問。
我會說,給我幾星期,讓我變回你,讓我回貢貝。你來代替我,去做那些演講。她笑答。
童年的珍對動物充滿了好奇與喜愛,她從花園裡挖回一把蚯蚓放到枕頭上,也曾在海邊拾了一桶海貝回家。大人們告誡她離開了土壤、海水,動物就活不下去,小姑娘又著急忙慌地把它們送回去。好像自己失去了賴以生存的家園,好像自己處於干渴無助中那麼緊張。這或許是博士最早體會到的同理心吧。
同理心到了哪裡,人心的疆域就有多大。
在坦桑尼亞的世外桃源,年輕的她如林間野鹿,似塵間精靈,獨自在貢貝的山林間行走、攀爬、奔跑、跳躍,觀察記錄著黑猩猩的一舉一動,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是使她自在的山水土壤。可是不覺間,大自然領地被蠶食被侵吞,黑猩猩以及各種生物的數量急劇下降。她只得離開了貢貝,飛往世界各地,開啟了她的黑猩猩保育和環保教育事業。在人群中,她模仿黑猩猩的叫聲,向人類發聲,向人類哀求。
她馬不停蹄,和童年那個急著要把小生命送回家園的小女孩別無二致,那顆心依然朴素、赤誠、滾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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