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在人间，解脱需发力

缘起

最近经常在马特市发推文动态，稍微有点想法就下意识地想发出来，快把马特市玩成web3.0的社交媒体了。但来此地发文的初衷没变——还是想锻炼自己的文学写作水平。等到零碎的想法点子积累得差不多，就提醒自己该发篇长文了，现在时机成熟。

最近又读起了韩炳哲。几年前第一次读他的《他者的消失》，觉得读到了奇书。那时候更多把他的文章当成一种社会评论，从哲学家的视角切入，有本体论的深度。很快读完，大呼过瘾。那种体验可能跟读爽文差不多，爽文玩的是情节的反转，韩炳哲玩的是概念的反转。抛出一个我们以为是常识的概念，然后看它如何一步步极端化，最后走向万劫不复。今天我对韩炳哲的理解大致没变，但再读他的作品，却感到比恐怖小说还要毛骨悚然，深觉不管人类如何改造社会，只是给快乐和痛苦换了个表现形式，我们以为在向幸福迈进，其实地狱始终就在身边！（当然天堂也在身边，但韩描绘的地狱太过生动震撼，对读者的警示作用更大）学习解脱之法何其重要！

昨晚突然又一次想起家里的事情，情绪难以平复，赶紧出门跑了几圈。回来后感觉症状未消，想找人倾诉，但时间太晚，跟国内又有时差，最后选择去Soul上开了个聊天房找陌生人说说话。很幸运，有两位朋友愿意听我说话，同时也分享了她们的故事。最巧的是，其中一个小姐姐的经历居然与我类似，听了她的故事，怨气顿时消了一大截。最后满意下线，洗了个热水澡——才发现已经两天没有洗澡——疲劳感消散，睡眠都更好了。三年来，自己情绪大爆发的情况算上这次一共也就两次，上一次是医生帮了忙，这一次算处理得比较好，心态转变比较快，回看才发现自己作茧自缚太深，实在感慨万千。

结合以上两件事，就有了这篇文章，把自己的感想稍微写一写：1.地狱就在人间，最怕身处地狱而不自知。2.解脱需自救，自救需努力，需要自己去“发力”。

正文

高中时第一次看了电影《无间道》，当时真想为梁朝伟饰演的陈永仁警官鸣不平，觉得好人没好报，反倒是刘德华演的黑帮卧底刘建明活了下来，名利双收，好叫人气愤。后来又多次观看原片，慢慢的，感受也不一样了。逐渐发现原来自己误解了导演的意思，其实“无间道”所指的真正受尽折磨之人，正是刘建明。片尾引用《涅槃经》的一句话：佛曰受身无间者永远不死，寿长乃无间地狱中之大劫。这意味已经很明显了，刘建明越是收获名利、越是在警局中混得风生水起，精神上就越受折磨、越深陷无间地狱而无法自拔。这才是他最深的报应，远比其他几个片中的角色要悲惨得多。

无论是《无间道》、《涅槃经》还是韩炳哲的书，似乎都在警醒我们，要格外留意对我们有害的生存境况，它随时随地可能侵入我们的生活，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其中。所以我也提醒自己，地狱就在人间呀！如果已经身处地狱，还想着要在其间待得长久，还对此有留恋，那无疑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折磨自己，是谓“无间地狱”。也可以说是犯了方向性的错误。我从小受的教育就是告诉我要努力，但朝哪个方向努力呢？如果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还一个劲努力，那不是越努力反效果越严重？那还不如原地踏步，一开始就不要努力呢！

所以，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觉知”，发觉哪里不对劲了，就赶紧改变。身处地狱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自知，误以为自己在通向天堂，实则越陷越深。从这个角度说，韩炳哲的书可以称为“觉知之书”。举个例子，他在《在群中》的“愤怒社会”一节中提到两种愤怒。一种是《伊利亚特》开篇的愤怒的宣言，作者认为这种愤怒有一种“叙述的力量”。借由这种力量，《伊利亚特》的作者得以向读者娓娓道来宏篇的史诗。另一种是如今“丑闻社会”中的愤怒。大家都经历过，今天这个明星塌房，明天那个话题炎上。韩炳哲认为这种愤怒完全聚焦于当下，可能除了情绪本身，没有固定住任何内容，讲不出故事来。情绪挥发掉了事件也就随之被淡忘，过了几年再回想可能都不记得当初为什么那么愤怒了。

我觉得，对这两种愤怒的区分就属于一种“觉知”。与之相对的是语言或概念或理论。没有经过专业学科训练的人，可能一下子很难总结出这两种愤怒到底有什么区别，我们不可能立刻做出很专业的分析比较，但依旧可以理解这两种愤怒带来的不同的觉知。同样是“愤怒”，却可以引起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体验，这就是觉知带来的理解，也是其重要性所在。觉知让人可以摆脱概念的束缚，去真切地感受或经历各种体验。韩炳哲正是通过这种手段，让我对当下社会产生新觉知，才会顿觉毛骨悚然！

语言有语言的妙用，但语言有时会滞后于觉知、蒙蔽我们的感觉。最后一次跟家人吃年夜饭，当时爷爷刚刚过世，最大的长辈是奶奶。包括我爸在内的几个亲戚寻思奶奶一人住太不方便，商量要把她接去哪家同住。多么善意的初衷啊！但结果是，奶奶不希望在餐桌上讨论这个问题，也没有明说原因，而她的几个孩子硬是要把这事在餐桌上解决了，于是就不停催促她，最后竟变成人身攻击，说她性格上有种种毛病，奶奶只能委屈地在那里哭，除了嫁进门还不久的儿媳，一个人都没过去安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在新年前夕，被自己的亲生孩子们如此孤立对待，何等荒唐！你要问起来，他们肯定都说是在尽孝心，但其实这种“孝心”早就变质了，只是他们心里对“一定要把问题在年前解决”的一种执着，是一种教条，不管你称其是“孝顺”还是“为你好”、还是用语言把它装点得再漂亮些，都不重要了。但凡有点同理心都知道事情已经走错了方向，这种同理心就是觉知，可以揭露语言这种教条死板的伪装。

如果压抑觉知，任由语言朝教条化的方向执行下去，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人间地狱。任何政府的宣传标语，从来用的都是“自由民主”之类的好词，朝鲜也自称“民主共和国”；每个民族都会标榜自己“善良”、“英勇”、“勤劳”、“文化底蕴深厚”；恐怖分子搞袭击发动的是“圣”战，而不是“恶”战；罪犯谋杀的动机都是好的，吴谢宇最初还对法官说自己弑母是因为看到妈妈活得太辛苦，想要帮她解脱呢！所以，这些过于简单、重复、陈词滥调的语言几乎是没什么区分度的，过于迷信这些表述反而会让人迷惑或盲目。这时就需要觉知去领先语言一步，还没有理论指导的时候已经可以做出改变。这时觉知就成为自救心——“虽然说不上来，但就是感觉哪里不对劲”——从这种感觉出发，可以培养出逃离深渊的力量。

说到自救，也是最近才有了一点点经验和感想。我有一个习惯，想事情时会情不自禁在房间里绕圈。脑袋里想一句话的翻译，可能要想十分钟，就在房间里绕圈十分钟。时不时这样做，把自己弄得身心俱疲，结果又没产出多少东西。没有力气就不想做饭，经常会跳过几餐饭不吃，有时忙起来连一天吃了几顿都忘了。上个星期生病，才决心要把下班后的作息调得规律一点。真正做起来才发现改变习惯有多么困难。当然了，办法还是很多的，就不一一介绍了。但在这个过程中，突然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禅宗的修行方式，不知是谁总结的，概括为“该吃饭就吃饭，该睡觉就睡觉”。现在想来，真要做好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也挺不容易。

生命中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行为，对人类来说，就是一次从无到有的发力。按牛顿的说法，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但上帝是例外。宇宙中各种运动的第一推动力是上帝，上帝是唯一一次凭空出现的力。所以这样想来，人每一次发起什么行为、做出什么改变，可能就是在分有上帝的能力。若没有这种从无到有的发力，那人就只能是惰性的存在了，永远是被外力推着，永远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每天都在重复以前的内容，最后只能印证尼采“永恒轮回”的人类境况，或者堕入佛教的无间地狱。经常有朋友跟我倾诉，例如男友换了又换却全是渣男、改不掉性格上的某些特质又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觉得工作没意义又不敢辞职，可见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是何其痛苦。所以，禅宗的智慧在于，找到生活中那个最小的发力点，例如吃饭睡觉，例如打坐中呼吸的节奏，从这些最小的事情上找到对生活的掌控感，慢慢恢复自我的主动性。

人生最终的解脱状态可能就是达到一个创造者的状态，是把个人的主动性发挥到极致。消费者当然能得到很好的照顾和宠爱，谁都争相取悦，但消费者的命运永远掌握在别人手中，经常以消费者自居，就容易产生被胁迫感。如之前那些报复社会的人留下的遗言，说自己如何如何被逼无奈，可就算解决了把他逼上绝路的问题，依旧会有新的问题出现，问题总是层出不穷，不夺回主动权，总有一个会逼到他。所以，要掌控自己的生活，既是对自己好，也是对别人好。

后面的题外话

前段时间好像看到有人发文宣布退出马特市。稍微读了一下，才发现原来前几年的马特市似乎比如今要热闹许多。我没有太伟大的构想，也不知理想的马特市应该是个什么样子。暂且就当作一个博客来玩，还能认识那么多朋友，有那么个不大不小的空间可以交流说话，对我来说已经挺不错了。既然有人宣布要退市，那我也稍稍做个宣言：自己还是想暂且在这停留一会儿。（但也别抱太大期待，说不定我哪天改变心意，或者找到更好的平台呢！）

最后，年关将至，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